“這……這么多的糧食?。。　?

一聲高呼在空中往來回蕩，單雄信看著掀開蓋子，滿溢而出，緩緩向地面流淌的糧食，竟然覺得兩腿發軟，有些站不住。

須知道，他可不是沒見過世面之人，單家雖然不算什么名門望族，但是在濟陰郡，也是一大土豪，家中積蓄頗豐，要不然也支撐不了單雄信這么多年舞槍弄棒，拉攏少年，縱橫郡縣了。

然而，現在，單雄信卻只能承認，自己果真是沒見過世面。

至于其他人，則早已經瘋狂了。有的人將半個身子埋在糧食里，許久都不愿起身；有的則張手舞腳的四處奔跑歡呼。

王伯當沉默的環顧四周，目光一一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地窖，心中卻也難以抑制的數起了這些地窖的數量來。

“沒想到，我們居然真就這么輕易的進了這黎陽倉？”

翟讓緩緩蹲下身子，而后竟然雙膝跪地，再過片刻，居然捧著一把金燦燦糧食，嗚咽哭泣起來。

眾人紛紛詫異，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家大哥。

單雄信連忙來勸，“翟首領這是怎么了？我等不費一兵一卒，就進了黎陽倉，不是大喜事嗎？怎得還哭泣起來？”

“我是在替百姓哭！明明倉廩之中有無數存糧，竟無半點拿去賑災！那些餓死的百姓，他們不是死在天災水患！而是死在捏著糧食死死不放的昏君貪官手中！”

單雄信張了張口，看著涕泗橫流，不成模樣的翟讓。他是個粗野的漢子，不知道此等情形下，該說怎樣的溫言細語，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

而其他人，如王伯當也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睛，長嘆一聲。

一時間，眾人寂寂，唯有哭聲哽咽。

也就是在這時候，在外調派人手，控制局面的徐世績走了進來，見到翟讓這等形狀，心中哪里不懂。

急忙上前扶起翟讓，溫言相勸，幾句之后，翟讓也漸漸止了眼淚。

不過翟讓的眼淚好停，另外一個問題卻最是棘手。

那就是這么多的糧食，該怎么運走？

“要我說，何必運走。干脆就占了這黎陽倉，靠著這百萬石糧食，我們至少能拉起一支八萬人的大軍！而且還不用擔心往后一年的軍需！”單雄信兩眼放光。

“不可！”

三道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徐世績看了一眼王伯當，伸手往前一請。

王伯當倒也沒有客氣，徑直來言，“我們能夠這么簡單進入黎陽，靠的并非我們自己本事。若無裴少君謀劃，只怕我們連倉門前十里都靠不進！若是真占了黎陽倉，信不信無論汲郡、魏郡、武陽郡，甚至河北的東郡，都會盡起大軍來剿。”

“屆時，我們又該如何應付？”

“膽怯！”單雄信對王伯當的話嗤之以鼻，“黎陽倉城高墻后，又有糧食。我等占住，如何不能守住？你王三怕朝廷大軍，我單大可不怕。”

王伯當不愿和單雄信糾纏，只是拿眼去看翟讓。

翟讓抹了抹臉上未干淚痕，點了點方才也出言反對的徐世績，“徐大郎，你是何說法？”

“我只想提醒諸位，是裴少君引走了黎陽倉督和倉內守軍，而他這么做的緣由又是什么？是因為不忍看河南河北諸郡數十萬、數百萬嗷嗷待哺的饑民！”

“若是我們就此占了黎陽，以為己用。對黎民百姓是不仁，對裴少君更是不義！我們瓦崗寨能做如此不仁不義之徒嗎？”

徐世績慨然言語。

單雄信無言以對。

“正是如此！徐大郎所說的就是我所想的?！钡宰屢诲N定音，“我們莫要再浪費時間了，趕緊招呼兒郎們，進來運糧！”

眾人紛紛點頭領命。

唯獨單雄信情緒不佳，翟讓見狀，卻又將他拉到一邊，做起了言語上的工作來。

不過，話雖如此，到了這日傍晚，瓦崗寨眾人紛紛發現了一個最大問題，那就是他們低估了百萬石糧食是怎樣的一個數量，也高估了自己這區區千人的力量。

運了幾乎一天，居然只挖空了三個地窖，區區四千多石！

“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放開倉庫，讓外面那些流民來搬。然后再派人四處宣告，讓周近各郡所有百姓自己來運，想運多少運多少。”徐世績果斷回復。

王伯當迅速心算之后，卻又搖頭，“不夠，即便是這樣，要想把倉內存糧運光，別說十天半月，恐怕兩個月都不夠！”

“能運多久是多久，能運多少是多少！”翟讓點了點頭。

徐世績也在點頭，“我馬上派人去衛縣稟報裴少君，希望他能盡量多拖延些時間來?！?

……

當裴昇收到徐世績的來信之時，張府的抄家工作已經進行了兩天。

他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抄家非只是個力氣活，也是個技術活。

不說其他，單單張氏在衛縣的這座正宅，就足足花費了一天時間，五銖銅錢、金錠、銀鋌、絲帛、絹布、書畫、古籍、古董，一樣樣如流水從各個廂房屋舍里抬出，然后匯總在天井處。

至于張府中的一干人等，早就被裴昇冠上頑抗罪名，收押在柴房當中了。

除此之外，張氏在衛縣中的其他偏宅，什么張老太爺養小情人的宅子啊，什么春日品花、夏日看雨、秋日聽風、冬日賞雪的小院啊，不管多少，在裴氏部曲的威嚇之下，盡數道出。

當然，更少不了的就是世家大族標志性的自成一體的大莊園。

“阿兄?！眲倧膹埵锨f園回來的裴行儼滿頭是汗，以至于剛剛坐下，就端起裴昇手邊的清水灌個不停。

“情況如何？”

裴行儼暢快的吐了一口氣，隨即搖頭，“張氏幾處莊園都已經全部封鎖，但是里面儲藏的糧食并不夠數目。我粗粗一算，大概只有十萬石左右。”

“離我們所說的百萬石，可是差的太多了！”裴行儼壓低聲音，“阿兄，接下來該怎么辦？”

“怎么辦？”裴昇神色輕松，心中早有定計，忽的提高音量，“黎陽倉虧空案，你以為是一個汲郡張氏就能犯下的？必然還有同謀！你說是不是啊，趙贊治？”

坐在屋外廊下，正埋首撰寫抄家賬冊的汲郡贊治趙懷義，手一停，筆一頓，硬生生的將一頁寫了大半數目的帳頁給毀了。

他抬起頭，滿臉苦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趙懷義倒不是不想走，非要待在裴昇這里，而是他走了之后，又被汲郡郡丞給派了過來。美名曰，代表汲郡上下官吏，配合裴昇。

趙懷義自然不愿意，但是其他同僚，無一人敢于接手這個燙手山芋。至于郡守嘛，也不知道是不是屬烏龜的，到了冬天就要冬眠，居然還在沉睡，半點事情也不管！

無奈之下，趙懷義只能再度來了這里，卻還被裴昇安排了個寫抄家賬冊的活。

“趙贊治你久在汲郡，應當知道張氏平日與哪些人走的近。可有什么告訴我的？”裴昇起身走到廊下，伸手取來賬冊，看了一眼被寫壞的頁面。

趙懷義只是沉默。

裴昇搖了搖頭，冷笑道：“趙贊治不說，你以為我就不知道嗎？濮陽袁氏、鄄城孫氏、定陶陶氏……”

隨著一個個姓氏吐出，趙懷義的面色卻奇怪了起來。并非懼怕，也非驚恐，而是一絲竊喜。

“哈哈，果然如此，是河北，而不是河南?！?

時刻觀察著趙懷義的裴昇猛然發笑，隨即，說了一句不但讓趙懷義真正驚恐，也讓裴行儼瞪大了眼睛的話來。

“魏郡申氏、杜氏、戴氏，阿儼，馬上北上魏郡，將這三家家主抓來！”

“除此之外，還請趙贊治替我書寫幾封請帖，邀巨鹿魏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清河房氏、清河張氏，還有滎陽鄭氏，來衛縣，共審張、申、杜、戴，這四大敗壞河北世族名望的蠹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