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胡同口的煎餅攤前，第五次修改簡歷上的期望薪資。六月的蟬鳴混著熱浪拍在臉上，手機銀行顯示的余額刺得人眼疼——三千二百塊五毛六，剛好夠付下季度群租房的床位費。

“小伙子，加蛋加腸不？“攤主王嬸往鐵鐺上甩了把蔥花，油星子濺到我膝蓋上。我慌忙往后挪了挪，帆布鞋跟磕在身后的青磚墻上。

還沒等我回話，胡同深處突然傳來聲悶響，像是瓦罐摔碎的聲音。王嬸的鏟子頓了頓，小聲嘀咕：“準是張老頭又發火了。“

好奇心驅使我往胡同里探了探頭。斑駁的灰墻上爬滿爬山虎，七拐八彎的盡頭隱約可見半扇褪色的木門，門楣上懸著塊歪斜的匾額，朱漆剝落處露出“泥人坊“三個描金小楷。

“您剛才說的張老頭是...“

“就那個捏泥巴的倔老頭！“王嬸把煎餅鏟得啪啪響，“上個月街道說要給他申報啥遺產，老頭直接把申報表撕了當引火紙。要我說啊...“她突然壓低聲音，“他女兒在莫斯科出事后，人就變得古里古怪的。“

我盯著簡歷上“市場營銷專業“的字樣，鬼使神差地抓起背包。胡同里的青苔在鞋底吱呀作響，越往里走，槐花的甜香里漸漸混入泥土的腥澀。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時，細碎的陽光正從雕花窗欞漏進來，在滿架泥塑上流淌。

“誰讓你進來的？“

沙啞的嗓音驚得我差點撞翻門口的博古架。轉身就見個精瘦老頭蹲在矮凳上，灰白頭發支棱著，沾滿黃泥的手指捏著半截煙頭。他腳邊散落著十幾個泥胚，看輪廓像是正在重塑的十二生肖。

“我...我是來...“目光掃過工作臺上泛著幽光的刻刀，脫口而出：“應聘學徒！“

老頭從老花鏡上方斜睨我，突然抄起塊泥巴砸過來。我手忙腳亂接住，溫潤的觸感在掌心微微發潮。

“三天。“他豎起三根手指，指甲縫里嵌著經年的赭色黏土，“捏出能進窯的泥胚，我教你手藝。捏不出——“煙頭在泥胚堆里摁滅，“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當晚我在十平米的隔斷間里對著一袋陶土較勁。手機屏幕亮著某乎問答：“如何快速掌握泥塑技巧？“最高贊回答是：“建議放棄，這行需要十年起步。“

第四個小時，第五個歪嘴猴頭誕生時，樓下大爺敲著暖氣管罵：“大半夜和面呢？“

晨光微熹，我頂著黑眼圈沖進泥人坊。老頭正用竹篾給泥胚修眉，頭也不抬：“西南墻角第三排架子，自己拿工具。“

“您怎么知道我會來？“

“求職簡歷從你褲兜掉出來了。“他吹掉泥屑，“市場營銷專業？難怪說話跟電視購物似的。“

我訕笑著摸向刻刀，他突然抄起鎮紙敲我手背：“用這個！“拋來的竟是支掉漆的英雄鋼筆，“你這種手上沒輕重的，用刻刀就是謀殺。“

暮色漫過窗臺時，老頭蹲在旁邊看我捏第十二個泥胚。汗水順著下巴滴進泥里，指尖早磨出血泡。他突然嗤笑：“知道為什么泥塑要三揉九摔？“

我搖頭，腕子一抖又捏歪了兔子耳朵。

“人跟泥巴一個德行。“他抓起泥團往案板上狠摔，“不把氣泡摔出來，燒窯時準炸。不把筋骨揉順了...“泥團在他掌心漸漸抻出流暢的弧線，“就永遠是一灘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