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修為，洛清顏面色蒼白，氣血流動極為緩慢，她連身體也開始冷，淡漠道：“你想讓本王求你？你就是用這招威脅慕姐姐的？”

梁緣沒抬頭，隨意道：“無憂修真氣，沒了修為只是凡夫俗子，清顏修怒氣，沒了修為更像病入膏肓。

師姐教我醫者仁心，我也答應了花婆婆解仙怒，我只是想給清顏治病罷了，何來強迫一說？”

“你？醫者仁心？狼子野心才對吧？”

洛清顏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靠在輪椅上靜靜忽閃著空洞頹廢的眸子。

梁緣不為所動，低頭作畫自顧自道：“我認識無憂時，她道心破碎，根基虛浮，難以接受挫敗，即將走火入魔。

我便封了她的修為，讓她緩和心性，非是強迫，而是為了她好。

一個人真正強大與否從來不在修為高低，首在心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有比你修為還高的存在，同為長生不老的仙人，同修殊途同歸的三千大道，也有實力高下之分。

還記得那晚吃飯時，如卿師姐對你說的話嗎？

你心性太差，握不住她的劍，會死。

眼下我封了你的修為，讓你看到自己最真實的模樣。

你很強，也很弱。

就像三歲孩童抱金磚行于鬧市街頭，金磚可以買下整條街，卻買不了街上的人心，無人愿意為你俯首，只想搶你的金磚。

怒修之道就是那塊金磚，沒了它，沒了怒火，你只剩下沉寂。

你天生富貴，一出生就擁有一切，你是王，輕言生死的王，可你不是‘人’，不是人山為仙的‘人’。

沒有人，只有山，縱使修行千年萬年，也終不過鏡花水月，一捧黃土。”

洛清顏微微瞇起眼睛。

梁緣感受到她不忿的目光，笑道：“奴心之火為怒，不知清顏有沒有想過，怒修之道為何要奴役自己的心？”

“為何要奴役自己的心……”洛清顏被問住了，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辯駁道：“怒淵羅洪的《窮途》就是這么寫的。”

“咳……咳咳……”

梁緣一陣咳嗽，被她的話嗆到了。

“公子！”輕紅趕忙給他倒茶潤潤嗓子，手掌一下下輕柔地順著他的后背。

“《窮途》寫什么你就修什么？你就不會動動腦子？那我請問怒淵羅洪什么下場？”

梁緣放下畫筆，抬頭看著這個不知變通的小姨子。

“怒火焚身而死。”洛清顏無所謂道：“那是他天賦不夠，棋差一著，本王比他天賦高，定能修成怒仙！”

梁緣聽罷，氣不打一處來：“豈不聞修行如棋，落子無悔，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呵，你一個修真氣的外行人還想指點我這個修怒氣的內行人？”

洛清顏凍得打了個寒顫，冷冷道：“如此好為人師，不知有何高見？”

不知有何高見？

梁緣目光追憶，上一個問這話的人是自己的寶貝娘子。

他提筆在紙上先寫了一個“心”，又在心上寫了一個“奴”。

洛清顏落下目光，隨意在紙上瞄了一眼，只聽他淡淡道：“奴心之火不過是無能狂怒之道，心火為奴才是修行正途。”

“無能狂怒？你說本王的道是無能狂怒？”

洛清顏胸脯劇烈起伏，卻引不起怒氣，反而越來越冷，連帶著眸光也越來越冷。

梁緣頗為認真，陳述事實道：“答案顯而易見，清顏正在無能狂怒。”

“你……”洛清顏聽罷，睚眥欲裂，攥緊拳頭，瘋狂沖擊封印，嘗試恢復修為。

她要證明給梁緣看，她修的道才不是無能狂怒之道。

“殿下……殿下！”輕紅這邊剛安撫完嗆到的梁緣，又見自家殿下不顧一切的沖擊封印，趕忙為她順氣。

一旁的花婆婆很是擔心自家殿下的狀態，欲言又止，出于對梁緣實力的認可，她沒說什么。

可能……仙怒就得通過談話治療來解吧……

等洛清顏緩過來一點，輕紅跪在梁緣面前，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一角袖子，哀求道：“公子，求公子不要再談話治療了，快給殿下解了仙怒吧！”

“輕紅！你起來，本王讓你起來！不許求他！”

洛清顏模糊了視線，癱軟在輪椅上，氣若游絲道：“不許求他……本王的道沒錯……沒錯……才不是無能狂怒……不是……”

“殿下！”

自從吸食了仙怒，還不到一個時辰，自家殿下怎么就成了這副模樣？

“公子……”輕紅快急哭了。

“噓！”

梁緣不為所動，豎起一根手指放在輕紅唇邊，示意她噤聲。

他在等。

他要洛清顏用盡所有底牌，使盡所有手段，真正的窮途末路。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清顏既修《窮途》，想來知道此法因何得名，窮途者，修行之末路也。

臨江縣的吳縣令給了我一本《江山風物志》，上面說，怒淵羅洪以一手窮途怒刀威凌揚州一甲子春秋，時人贊曰：窮途自有風云變，斬盡揚州六十霜。

眼下清顏修為被封，為了掙脫封印甚至不顧一切，窮途末路之際，我只看到清顏一身狼狽，沒看到哪里變了風云，不是無能狂怒是什么？”

“你……”

洛清顏咬牙切齒，想辯駁，不知如何開口。

梁緣確診道：“你是怒修，不思挖掘自身心火寶藏，反而追求吸食我的仙怒，清顏，你已誤入歧途，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我走火入魔？咯咯咯，我走火入魔……”

洛清顏感覺自己渾身都快凍住，笑起來沒有一處不疼，但她不在乎了。

在她發現世間最極致的仙怒是“怒其不爭，哀莫大于心死”之后，在她發現修為封印自己心冷無依之后，在她發現窮途末路之際未變風云之后，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無能狂怒也好，走火入魔也罷，從始至終，她所修所得都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

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好在乎的？還有什么值得在乎呢？

仙怒中蘊藏的頹喪悲戚感染著她，讓她本就破碎的道心雪上加霜。

洛清顏靠坐在輪椅上，眼里一絲光亮都沒有，哀莫大于心死，只剩下渾渾噩噩的行尸走肉。

她囁嚅著蒼白的唇，眼瞳空洞，聲音無悲無喜，喃喃低語：“窮途自有風云變，斬盡揚州六十霜……”

接下來的很長時間，她都一直重復念叨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