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州，京城離安。

后宮，淑德殿。

安神香混著藥渣的苦味，把晌午的日光都熏得昏沉。

春杏趴在床邊，迷迷糊糊聽見一陣窸窣聲，抬頭一看，只見一直昏迷不醒的的蕭淑妃支著手臂坐了起來。

“娘娘！娘娘你終于醒了！”

春杏慌忙去扶，卻被蕭淑妃冰涼的指尖掐住手腕。

往日盛著春水的杏眼此刻蒙著層灰翳，眼角胭脂暈成血痂似的暗紅。

“我的書兒呢？”蕭淑妃的聲音極力壓抑著瘋狂，指甲陷進(jìn)春杏皮肉里。

“娘娘……”

春杏不敢喊疼，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道：“殿下他……他……”

“殿下死了。”

啪——！

蕭淑妃有氣無力地扇出一巴掌。

春杏從地上爬起來，爬回床邊，眼淚決堤而出，哽咽道：“娘娘，殿下他真的死了，嗚……”

蕭淑妃掀開被子，也不穿鞋，光著腳踩上青磚，一路小跑著跑出大殿。

“娘娘！”

春杏抹了抹眼淚，慌忙追上去。

蕭淑妃穿著一身白色睡袍，披頭散發(fā)，站在那日洛書跪著的地方，熱浪蒸騰，灼燙腳底，蕭淑妃渾然不覺，手中掐訣，連連變幻，測算著什么。

“呵……呵呵……”

她突然笑了。

春杏走到她身邊，不敢打擾。

“我兒沒死，我兒沒死！”

蕭淑妃神色瘋瘋癲癲，在庭院里激動(dòng)地左右踱步。

嘴里喃喃自語：“就說我兒有一線生機(j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兒還有分魂存世，還有救，我兒還能回來！”

昏迷期間，她做了一個(gè)夢，夢見一個(gè)離開京城南下?lián)P州的小乞丐。

她以蜃氣入道，對夢境征兆最是明白。

那日測算的沒錯(cuò)，洛書的確有一線生機(jī)，就在那個(gè)小乞丐身上！

“春杏，本宮昏迷幾天了？”

“娘娘昏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蕭淑妃松了口氣，還好，還來得及。

人死之后，頭七回魂。

在頭七當(dāng)天的子時(shí)會(huì)有牛頭馬面，大小二鬼，四位陰差鬼兵一同護(hù)送逝者魂魄回到陽間，亥時(shí)離開。

她要趁此機(jī)會(huì)，留住洛書的主魂！

有錢能使鬼推磨，但這四個(gè)陰差鬼兵可不好打發(fā)。

“春杏，你拿著本宮信物，去云漪山請國丈進(jìn)京，說明原委。”

“是！”

春杏走后，蕭淑妃黯然神傷，和陰差打交道，無異于與虎謀皮，不過為了兒子，她顧不了那么多了。

雷劈洛書的兇手，她已經(jīng)算得蛛絲馬跡，洛書的殺劫，就應(yīng)在揚(yáng)州晉王府！

這筆賬，她要好好算個(gè)明白！

……

云州以北，罡風(fēng)掠過萬年雪原，爬上連綿雪山的盡頭，在道宗九峰之間呼嘯如龍鳴。

玄天峰。

零零散散的女弟子拿著掃帚，灑掃飄搖在臺(tái)階上的清雪。

借著擦汗歇息的契機(jī)，她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討論的大多是江湖登聞榜上的新鮮事，說的最多的當(dāng)屬十三皇子洛書之死。

“冤！冤！冤！咱們玄天一脈近來從未有弟子下山，怎么就背了黑鍋？還讓其他峰看了笑話，哼！”

“你忘了？咱們大師姐在山下呢，大師姐還和洛十三有仇，當(dāng)年就劈過他，現(xiàn)在再劈一次也不是沒可能。”

“怎么可能是大師姐殺的十三皇子，要?dú)?dāng)年就殺了，還能讓他活到現(xiàn)在？”

“我也覺得不是大師姐，大師姐遠(yuǎn)在揚(yáng)州晉王府，相隔萬里，除了劍術(shù)和咒術(shù)，什么手段能那么遠(yuǎn)？”

“沒錯(cuò)，而且那火雷符明顯不對，根本不是我玄天正統(tǒng)雷箓，哪有雷霆是黑的啊？怨氣還那么重？”

“你們說，會(huì)不會(huì)是大師姐的夫君，那個(gè)畫中仙梁緣干的？他在臨江用火雷除怨，把咱們的驅(qū)邪符都給比下去了呢！”

“他和十三皇子又沒仇，好端端的殺人做什么？”

“沒仇就不能殺人了嗎？他是仙人欸，除了咱們宗主姐姐，天底下誰是他的對手？”

“噓，峰主出來了，快干活！”

女弟子們不再嘰嘰喳喳，埋頭認(rèn)真掃雪。

大殿里緩步走出一女冠，寒風(fēng)中，那身藍(lán)白相間的鶴氅羽衣獵獵作響，銀纖浮塵搭在左臂，行走間未有分毫晃蕩，便是九天罡風(fēng)也未能吹動(dòng)浮塵分毫。

她正是道宗玄天之主，慕無憂的師尊，念離真人。

念離真人原本打算閉關(guān)，可江湖傳聞實(shí)在惹得她靜不下心。

十三皇子的死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寶貝弟子慕無憂。

說好的下山歷練，怎么就嫁為人妻了呢？

道宗允許弟子嫁娶，但是有條件的。

玄天一脈所傳之道，乃是道宗正法——《玄天五雷真訣》，分為陰陽兩篇。

修陽五雷需要保持無漏之身，破身之后，無緣陽雷之道，只能修陰五雷。

慕無憂已經(jīng)將陽五雷修至大天位，而今嫁為人妻，若是破了童女之身，陽雷修為將潰散如煙，只能改修陰雷。

如此也就罷了。

自己的弟子，她這個(gè)做師尊的最清楚不過，看似冷冰冰的像冰塊，可一旦情絲纏身，縱使飛蛾撲火也心甘情愿。

慕家血脈要么無情，要么重情。

“如此大事也不知會(huì)我這個(gè)師尊一聲，喜酒都不請一杯……”

“唉，淡了，有了情郎就忘了師尊。”

念離真人幽幽一嘆，對灑掃弟子說道：“為師下山一趟，你等好生修行，不可偷懶。”

“是！”

腳下云海被日光染成金黃，念離真人一步步踏離山巔，隨意走在云海之上，看不出一點(diǎn)騰云駕霧的痕跡，仿佛她就是一片云，一片玄天雷云，修為之高，已然臻至化境！

……

揚(yáng)州，朔野。

岑嵐走在大街上，旁邊路過的百姓都忍不住打量她。

這丫頭怎么這么瘦？

皮包骨頭，手掌干枯，怎么看都不像活人，像干尸詐尸了，從棺材板里剛爬出來。

看其穿金戴銀，貴不可言，拋開骨瘦如柴不談，定是富家小姐。

“嘖，該怎么宣揚(yáng)怨修之道呢？”

岑嵐自打出山，一直在嘗試布道揚(yáng)州，走了很多地方，都被人當(dāng)成瘋婆子轟走。

什么死后成仙？根本沒人相信她的話。

“就是你在散播謠言，蠱惑人心，讓人自殺尋死？”

岑嵐回過神時(shí)，街道上早就被晉王衛(wèi)隊(duì)圍了個(gè)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