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德文足夠流利,能夠理解大部分內容。第一頁的日期是1944年12月8日,內容記錄了一次秘密會議,討論在戰局已定的情況下如何保存“雅利安文明的火種”。
“令人難以置信,”沃爾夫輕聲說,翻閱著這份第一手歷史資料,“這證實了我的核心假設——納粹確實在戰爭末期有計劃地撤退到南極。”
“不只是撤退,教授,”施泰因糾正道,“而是重建。哈塞爾和其他幾位關鍵人物——大多數是科學家和工程師,而非軍事領導——意識到第三帝國的意識形態瘋狂已使其注定失敗,但德國的技術成就和科學知識值得保存。他們向希特勒提出了‘新曙光計劃’,將其包裝為一種絕境中的最后賭注,但實際上,許多參與者早已對納粹意識形態產生了懷疑,這讓十幾年后的改革變得順理成章。”
沃爾夫繼續閱讀,發現日記中詳細記錄了如何在1945年初秘密改裝多艘U型潛艇,如何挑選科學家、工程師和熟練工人,如何轉移關鍵技術和足夠的物資。整個過程如同一場精密的地下行動,完全避開了盟軍的偵查。
“這里提到了‘前站’,”沃爾夫指向一段文字,“這是否就是我們發現的那個被美國人摧毀的前哨站?”
“是的,”施泰因確認道,“在戰前探索中,德國人已經發現了這個地下洞穴系統,并建立了初步的前哨站。但真正的基地——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建在更深處,通過水下通道與前站連接。當美國‘跳躍行動’發現并摧毀前站時,他們并不知道更深處的主基地。”
“所以你們犧牲了守衛?”沃爾夫推測。
施泰因的表情變得復雜:“不完全是。前站的守衛確實陣亡了,但那是一場真正的突襲,不在計劃之中。他們非常忠誠地戰斗到了最后一刻,而且沒有泄露情報。主基地收到警報后立即封鎖了所有通道,并進入了長期隔離狀態。那是我們歷史上的關鍵轉折點——與外界的最后聯系被切斷,新柏林正式成為一個完全封閉的社會。”
沃爾夫放下日記,試圖理清思緒:“那么希特勒呢?他也來到了南極?”
施泰因搖搖頭:“不,希特勒留在柏林,選擇了自殺的道路。他批準了‘新曙光計劃’,但主要是作為一種保險策略,并不真正相信它會成功。實際上,來南極的多是科學家、工程師、熟練工人和少量軍官,而非高級黨衛軍或政治領導。”
“這解釋了為什么這里缺乏明顯的納粹政治色彩,”沃爾夫思考道,“因為從一開始,這就更像是一個技術精英的避難所,而非納粹意識形態的延續。”
“聰明的推斷,教授,”施泰因贊許道,“初期的確還保留了大量納粹元素和等級制度,甚至延續了第三帝國的戰時配給制度,但隨著初代領導人逐漸老去,面對南極環境的嚴酷現實,社會結構不斷演化。到第二代、第三代時,意識形態已基本被實用主義取代。”
“但種族方面呢?”沃爾夫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們看起來仍然是相當單一化的人口構成。”
施泰因輕笑了一聲,這是沃爾夫首次見他表現出如此明顯的情緒:“這是最諷刺的部分,教授。你確實觀察到了一個事實——我們確實是一個相對單一種族的社會。但這不是事后的意識形態選擇,而是歷史偶然。”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某種苦澀的幽默,“想象一下這種情況:我們的初始人口全部是雅利安人,而封閉環境本應推動基因多樣化,你還能想到比推行種族主義更荒謬的事嗎?在一個所有人本就都是同一種族的環境中堅持‘種族純潔’是完全無意義的——就像在一個全是魚的世界里宣揚‘水是生命之源’一樣毫無實際意義。”
沃爾夫理解了施泰因的邏輯,這確實是一種諷刺的歷史轉折——一個由納粹建立的社會,因其初始人口構成的高度同質性,反而很快意識到種族主義在實際中的荒謬,最終不得不終止了這個政治傳統。
施泰因走向房間另一端,啟動了一個大型顯示屏。屏幕上出現了新柏林的詳細三維模型——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工程奇跡。整個城市建在一個巨大的地熱活動區域上方,利用地熱能提供能源和熱量。
主體結構是一個直徑約五公里的圓形中空區域,周圍和底部布滿了居住區、工作區和公共空間。上部是巨大的熱能交換系統和人工照明裝置,創造出模擬日光的效果。多個水庫和農業區分布在不同層級,形成一個近乎完美的循環生態系統。
“我們完全自給自足,”施泰因解釋道,“能源來自地熱、核能以及氫燃料電池,食物來自地下農場和養殖場,水通過封閉循環系統凈化和再利用。所有廢物都被回收,所有資源都被最大化利用。這不是選擇,而是必然——在一個封閉的生物圈中,每一份浪費都是對整體的威脅。”
“這種環境肯定會塑造獨特的社會結構,”沃爾夫評論道,“尤其是價值體系。”
“非常正確,”施泰因點頭,“傳統的政治意識形態在這里毫無意義。我們發展出了一套基于貢獻和效率的價值體系——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被培養為社會的有用成員,根據能力和需要分配任務和資源。沒有失業,因為每個人都有合適的功能;沒有稅收,因為沒有需要供養的官僚系統;沒有社會福利,因為資源分配本身就是基于需求和貢獻的平衡。”
“聽起來相當……極端,”沃爾夫謹慎地評價,“缺乏個人自由和選擇,就連你們的衣服甚至都全是一個顏色樣式。”
“從外界的標準看確實如此,”施泰因承認,語氣平靜,“但在你過于批判之前,請思考一下極端環境中的必然選擇。在資源極度有限的封閉社會中,無效勞動和資源浪費不只是經濟問題,而是生存威脅。與其豐富衣服的顏色和款式,不如認清它的功能本質,然后區分出不同面料用途的版本。有人會在乎鋤頭上面的顏色和花紋嗎?多數人只會考慮它的材質和耐用性。”
“我理解必要性,但這種功利主義極端應用下,人性何在?”沃爾夫不禁問道。
施泰因微微一笑:“一個很好的問題,教授。這也是我們社會設計中最常被誤解的部分。我們并非壓制人性,而是將其納入整體框架。情感、創造力、休閑——這些都是保持精神健康和生產力的必要元素,因此被計入整體效率中。我們有音樂、藝術、有休閑活動,也不壓抑人類的創造性和自由——只是它們都被設計為服務于集體生產力和系統穩定,過于低效的消遣行為則被淘汰。”
“一種目的導向的快樂,”沃爾夫總結道,“像是……功能性的幸福。”
“精確的表述,”施泰因點頭,“人性和情感不具備超越性,每種情感體驗都有其功能價值——愛情促進穩定的配對和生育,友誼增強合作效率,個人成就感能激勵更高水平的貢獻。這不是禁錮人性,而是理解并引導它。”
沃爾夫感到一陣不安——這種系統聽起來既高效又冰冷,既合理又可怕。一個將人類情感和體驗都量化為功能性要素的社會,無論多么完美運作,都讓他本能地感到抗拒。
“那么反抗呢?”他問道,“當有人不適應這種系統,或質疑其價值觀時,會發生什么?”
施泰因的表情變得嚴肅:“我們的社會設計在邏輯上移除了反抗的基礎。不是通過壓制,而是通過設計手段消除其可能性。當每個人都從小被培養理解系統的合理性,當每項任務都與個人能力匹配,當資源分配對所有人都透明且公平時,反抗的動機何在?那么社會動亂就像在水中出現火災一樣荒謬。”
“這聽起來像是某種預設和諧的烏托邦,”沃爾夫回應,語氣中帶著懷疑,“人類歷史表明,即使是最完美的系統也會面臨質疑和挑戰。”
“你說得對,教授,”施泰因出人意料地同意了,“這也是為什么我們會不斷優化我們的社會。確實有少數人表現出不適應或質疑——通常是第二類思維模式的人,那些傾向于抽象思考而非具體執行的人。這些人被引導進入‘思想室’,和我們的管理層進行直接辯論,指出他們認為的社會問題。最長的一次持續了整整十四天,確定了超過兩百個需要修正的問題。結果要么是異議者被說服,轉而認同我們的體系;要么是我們意識到系統確實存在效率問題,例如陷入了局部最優解,于是立即對整個社會系統進行調整,以提高長期的運作穩定性與效率。有價值的質疑者將直接進入協調委員會工作,以此發揮他們的建設作用。”
施泰因突然改變了話題:“讓我們繼續參觀吧。有什么比理論討論更能說明問題的,只能是親眼所見。”
他們離開工作室,乘坐電梯來到一個高處的觀察平臺,這里提供了俯瞰整個城市的壯觀視角。從這個高度,沃爾夫能清楚看到新柏林的總體布局——圍繞中央塔的螺旋狀建筑群,向外延伸的居住區和工作區,底層的農業和生產設施,以及遠處閃爍的光點,那里可能是更遠處的附屬設施。
“令人難以置信,”沃爾夫輕聲感嘆,“這不僅僅是一個基地或避難所,這是一個完整的文明分支。”
“準確的描述,”施泰因點頭,“七十多年的隔離發展已經使我們成為一個獨特的文化實體,雖然起源于德國,但如今已經演化出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和社會結構。除了我們還吃香腸外,現在的新柏林已經跟德國沒有太多文化聯系了。”
“你們與外界的關系是什么?”沃爾夫問道,“除了監控和偶爾的影響,你們有什么長期計劃?”
“這個問題非常及時,”施泰因回答,聲音變得更加正式,“實際上,近期協調委員會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有兩個關鍵因素促使我們重新評估與外界的關系——首先是氣候變化和外界技術對南極的影響,可能最終危及我們的隱蔽性;其次是我們的技術發展已達到一個臨界點,某些突破無法在完全隔離的環境中實現。”
“所以你們考慮某種形式的……重新接觸?”
“是的,但必須在我們的條件下進行,”施泰因解釋道,“不是作為一群‘納粹后裔’被發現,而是作為一個技術先進的獨立社會與外界建立聯系。我們擁有解決能源危機、氣候變化甚至某些醫學難題的技術,這些可以成為我們與外界談判的籌碼。”
他們繼續沿著觀察平臺行走,施泰因指向遠處一個巨大的球形建筑:“那是我們的環境模擬中心。想去看看嗎?”
電梯帶他們下行至模擬中心,當大門開啟時,沃爾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一個完美重現的溫帶森林生態系統,占地數千平方米,高大的樹木,潺潺的小溪,甚至還有各種鳥類在枝頭跳躍。頂部巧妙的光線系統模擬自然陽光,空氣中彌漫著植物和泥土的清新氣息,遠處隱約可聞鳥鳴聲。
“難以置信,”沃爾夫喃喃自語,完全被這景象震撼。
“這是我們的第三代環境模擬系統,”施泰因解釋,“除了這個溫帶森林區,我們還有熱帶雨林、草原、甚至有限的海岸線環境。它們部分用于研究和食物生產,部分是為了居民福祉與心理健康,特別是那些從未見過地表環境的年輕一代。長期封閉確實容易造成心理問題。”
沃爾夫漫步其中,感受著腳下柔軟的土地和頭頂斑駁的“陽光”。這個人造天堂讓他既驚嘆又困惑——如此努力重建自然環境,卻選擇永遠生活在地下。
“你們為什么不回到地表?”他直接問道,“既然擁有這樣的技術實力,為什么堅持隱居于此?”
施泰因的表情變得嚴肅:“一個復雜的問題,教授。有歷史原因——最初的隔離是必然的,后來則成了傳統和身份認同的一部分。有實際考量——我們的生理特性已經適應地下環境,許多居民在地表可能需要額外適應。但最重要的是……”他停頓片刻,“我們的文化與愿景與地表世界格格不入。”
“文化與愿景?”沃爾夫追問。
“對人類進化方向的不同理解,”施泰因輕聲回答,“我們認為地表社會過度強調個人自由和短期滿足,而忽視整體效率和長期發展。如今,我們的文化已經和外界大大不同。”
離開環境模擬中心后,電動車帶他們前往另一個區域,這里看起來是某種研究設施,大型設備和工作站布滿房間。
“我們的材料學實驗室,”施泰因介紹,“雖然這只是研究區的一小部分。”
“你們的科學發展重點是什么?”沃爾夫問道,注意到實驗室墻壁上的一些圖表和公式,遠超他對當代科學的理解。
“能夠在限制條件下維持生命的技術,”施泰因回答,“這包括能源轉換、材料循環利用、食物合成、環境控制。但更重要的,是空間技術。”
“空間技術?”沃爾夫感到驚訝,“在地下?”
施泰因點頭,眼中閃爍著罕見的熱情:“這可能聽起來矛盾,但我們對太空的研究可能是所有計劃中最先進的。潛艇,南極和太空生存在很大程度上共通,而新柏林實際上是一個極端環境下的人類棲息地原型——投射到這個理解上,我們其實相當于一直在為人類太空殖民做準備與實驗。”
“太空殖民……”沃爾夫若有所思地重復道,“所以新柏林實際上是某種極端環境下人類社會的實驗場?”
“精確地說,是的,”施泰因點頭,表情中突然閃現出一種熱忱,“這也是我們最終目標的關鍵部分——利用在南極極端環境中積累的生存技術和社會結構,為人類走向太空提供模型。”
“太空殖民……”沃爾夫再次重復,這次帶著全新的理解,“這就是你們的終極計劃?不只是重新與世界接觸,而是帶領人類走向星辰大海?”
“正是如此,教授,”施泰因承認,聲音中帶著罕見的真誠熱情,“我個人認為,這才是‘新曙光計劃’真正的歷史意義——不在于它的納粹起源,而在于它創造了一個能在極端環境中持續發展、生存空間的人類社會模型。真正的生存空間不應該依靠掠奪,而是向外擴展,向宇宙擴張。如果人類要真正走出地球,這樣的模型將是不可或缺的。”
沃爾夫陷入沉思。這一切開始變得更加清晰——新柏林不僅僅是歷史的異常產物,而是某種未來的預演。一個在極端環境中精心設計的自給自足社會,可能確實為人類最終的太空擴張提供了寶貴經驗。
“你們與外界接觸時會如何處理自己的納粹起源?”沃爾夫問道,“這是無法回避的歷史事實。”
“坦誠而有策略地面對,”施泰因回答,“不否認起源,但強調演變。八十年是足夠長的時間,足夠讓一個社會完全轉型。我們既不是納粹的延續,也不是外界社會的分支,而是一個獨特的人類文明實驗,恰好起源于一個黑暗時代的避難計劃。”
他們的參觀接近尾聲,返回途中,施泰因停在一處安靜的長廊,那里的窗口俯瞰著城市的生產區。
“教授,”他的語氣變得更加嚴肅,“我想你已經了解了足夠多的信息來理解我們的處境和價值觀。現在我需要更直接地談論你和你同伴的情況。”
沃爾夫感到一陣緊張:“我在聽。”
“協調委員會將在明天開會討論你們的狀況。有幾種可能的處理方案,”施泰因坦率地說,“最極端的是完全整合——基本上意味著你們將永遠留在新柏林,無法返回地表。另一種是部分整合——你們在這里生活一段時間,但有可能在未來某個適當時機,作為我們與外界重建聯系的一部分返回。”
“還有其他選擇嗎?”沃爾夫謹慎地問。
“理論上還有即時釋放的可能,但這必須伴隨極其嚴格的保密協議和反制措施,比如植入泄密即死的納米機器,且需要委員會絕大多數同意,這種可能性極低,”施泰因誠實地回答,“最后,還有一個選擇是永久記憶調整——基本上是讓你們忘記在這里的經歷,然后將你們‘營救’到南極表面。”
“記憶調整?”沃爾夫驚訝地重復,“這聽起來像是科幻小說。”
“我們在神經科學領域也有顯著進展,”施泰因平靜地說,“但這種方法有一定風險,且在倫理上存在爭議,即使在我們的價值體系中也是如此”
沃爾夫感到一陣寒意:“那么,你認為最可能的結果是什么?”
“以我的立場和了解,”施泰因思考著回答,“我認為部分整合最為可能。你們每個人都擁有我們可以利用的知識和技能,特別是你,教授——一個理解我們歷史的人,可能成為重要的橋梁。”
“我能做什么來影響這個決定?”沃爾夫直接問道。
“展示你的價值,”施泰因簡單地回答,“向委員會證明你們不只是安全風險,而是潛在的資產。明天你將有機會直接向委員會發言——我建議你思考如何最好地表達你對我們社會的理解,以及你可能的貢獻。”
“我明白了,”沃爾夫點頭,內心的策略已經開始形成,“謝謝你的坦誠。”
“還有一件事,”施泰因在他們即將回到住所之前說道,聲音降低,“這也許超出了我的權限,但我認為你應該知道——你的到來不完全是偶然。”
沃爾夫停下腳步:“什么意思?”
“你的研究很久以前就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施泰因解釋,“你是少數幾個通過純粹學術手段幾乎還原了真相的外界學者之一。當你接受那個南極探險邀請時,我們已經在監控你的行動。而你之所以能來到這里,也不完全是偶然。”
沃爾夫感到一陣眩暈:“你們引導我們來到這里?為什么?”
“不是直接引導,而是創造條件,”施泰因糾正道,“至于原因——我們內部也存在分歧。一些人認為是時候謹慎地與外界重新建立聯系,另一些人則堅持完全隔離。你的出現提供了一個測試案例,一個評估如何管理這種接觸的機會,而不是通過大規模、不可控的暴露。”
“所以我是某種實驗品?”沃爾夫苦笑道。
“更像是一個催化劑,”施泰因溫和地回答,“一個可能加速決策過程的變量。無論如何,這信息可能對你明天的表現有所幫助。”
當他們最終返回住所,沃爾夫發現自己的同伴們已經從各自的參觀中回來,正在中央區域熱烈討論。看到沃爾夫,他們立即圍了上來。
“教授!”馬庫斯激動地說,“你不會相信我們看到了什么!他們有整個農場,在地下!真正的牛和羊,還有六只翅膀八條腿的基因改造雞!”
“我參觀了他們的氣候監測系統,”佩德森更加冷靜地補充,“他們對南極冰層狀態的監測比任何外界科考站都要詳細。而且他們的計算模型……”他搖搖頭,“至少領先我們二十年。”
“我去了他們的交通中心,”船長說,“他們有直達地表的緊急通道,以及一支大型潛艇艦隊。整個系統的規模和組織幾乎難以置信。”
沃爾夫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報告,然后簡要分享了自己的發現,和明天的委員會聽證會。當他提到施泰因的警告——他們可能永遠無法離開新柏林時,房間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們是囚犯,”船長最終說道,聲音低沉。
“或者是客人,或者是潛在的合作者,”沃爾夫更加謹慎地表述,“取決于我們如何表現,以及他們如何評估我們。”
“那我們該怎么辦?”馬庫斯問道,聲音中帶著不安。
“我想我們應該謹慎但保持誠實,”沃爾夫思考著回答,“展示我們的價值和理解,但不要顯得過于急切或恐懼。他們的社會基于理性和效率——我們需要用同樣的方式與之互動。”
當夜幕降臨——或者說,當城市的照明系統調整為夜間模式時,沃爾夫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望著下方閃爍的燈光。這不是他想象中的納粹地堡,而是一個功能化的未來主義城市,一個按照極端理性原則設計的社會實驗。
他想起自己多年前在學術刊物上發表的那篇被同行嘲笑的文章,標題是《冰原下的謎團:再探南極納粹假說》。當時,他被視為執著于荒謬陰謀論的偏執學者。現在,他站在自己理論的活生生證明的中心,卻發現真相比他的假設更加復雜、更加微妙、也更加令人不安。
納粹確實來到了南極,確實建立了地下基地,但八十年的隔離演化已經創造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實體——一個既不屬于過去也不完全符合現在的異常社會。一個或許確實如施泰因所言,有希望幫助人類太空殖民未來的社會。
明天,他將面對這個社會的決策者們,他的表現將不僅決定自己和同伴的命運,還可能影響新柏林與外界未來關系的走向。沃爾夫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感——作為唯一一個通過學術研究而非偶然發現新柏林的人,他站在了兩個世界的交界處,歷史與未來的十字路口。
他離開窗邊,拾起施泰因給他的數據終端,開始仔細準備明天的發言。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決定盡力而為——不僅為了自己和同伴的生存,也為了確保這個隱藏了八十年的非凡歷史不會再次被埋沒,而是能以某種形式成為人類共同知識的一部分。
因為最終,即使在這個極端功利主義的地下世界中,真相仍然具有其內在價值——不僅是作為歷史的記錄,也是作為未來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