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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居無求安 敏事慎言

藤澤秀行微微闔上雙眼,蒼老的眼瞼輕輕顫動,仿佛在翻閱記憶深處的畫卷。

片刻后,他緩緩開口:“我這一生,總愛將書法與圍棋相提并論。”

老人的手指在空中虛劃,勾勒出無形的字跡:“書法中的橫豎撇捺,就像圍棋的定式口訣,這是根本。“

他的指尖一頓,“而字體的間架結構,恰似棋形的美丑。是惡形還是正形,行家一眼便知,心中自有評判。“

柏寒的目光追隨著老人的手勢,仿佛看見黑白棋子正化作墨跡在棋盤上流淌。

藤澤里菜輕輕歪頭,秀眉微蹙,跟隨著祖父的思緒。

“至于用筆之道...“秀行先生的聲音忽然變得悠遠,“有人偏愛方正穩健,有人追求飄逸灑脫,這就像棋風,體現對局者的性情。”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輪椅扶手,“而章法布局中的濃淡疏密,就是棋局中的取舍之道——何時當棄子爭先,何處需以退為進。”

“要學會留白!”

說到此處,老人突然咳嗽幾聲,嗓音愈發沙啞:“我年輕時喜歡讀漢詩,最喜歡陶淵明《歸去來兮》。而李白寫酒的詩很多...“

他的眼中忽然閃過頑皮的光彩,“或許我后來這么喜歡喝酒,就是被他給帶壞的。”

突如其來的自嘲,讓曾經叱咤棋壇的“棋圣“,變回了戀詩酒、好美色的少年郎。

藤澤秀行的眼神悠長:“我還啃過《資本論》,硬著頭皮讀過《純粹理性批判》。”

老人自嘲地搖搖頭,“懂沒懂不敢說,但確實一頁頁翻完了。甚至我還用圍棋和外國人交換著學過英語...”

窗外的銀杏葉沙沙作響,仿佛在應和著老人的回憶。

秀行先生的目光掃過兩個年輕人:“說來有趣,我那些在棋壇上的突破,拿下幾個重要頭銜,都發生在這之后。”

迎著少年逐漸清明的眼神,老人的聲音變得清朗。

“所以我始終相信,要突破棋藝,必須先拓展心靈的疆域。”

柏寒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看見老人眼中閃爍著超越勝負的光芒。

“當你的視野足夠寬闊,就不會陷入局部而忽視全局;當你的心境足夠澄明...“折扇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才能面對挫折而不被擊垮。”

“所以,布局不是記公式,背套路,而是在心胸開闊后面對棋盤的感覺。”

秀行先生頓了頓,“就像打譜不是為了模仿,而是體會每一步棋背后的深意。”

“大小、緩急、喜好、勝負...,柏君,請拋開這些!”老人注視著少年,緩緩說道:

“布局是自由的,圍棋也是自由的,要有‘我想這樣下’的感覺才行!”

余音裊裊中,房間里只剩下窗外搖曳的樹影。

藤澤秀行的目光仿佛穿過時光,落在兒子身上:“一就,還記得我當年寫給你的圍棋之心得嗎?“

藤澤一就心頭一顫,想起十四歲那年,父親隨手寫下的潦草字跡。

“一直記得。”

“最后一條寫的什么?“

藤澤一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回憶起那張泛黃作文紙上涂改的痕跡:“不能膽怯任何一個人...”

“只要覺得自己不行,就將止步不前。學棋唯有膝錐之志,方能成為天下第一。”

這是父親當年對他的期許,如今卻要通過自己的口,傳遞給下一代。

藤澤一就忽然明白,這就是棋道的傳承——不是頭銜的更迭,而是這份永不熄滅的棋士之魂。

“強烈地...“秀行先生的聲音漸漸融入暮色。

窗外,最后一片銀杏葉打著旋兒落下,仿佛在為這句箴言劃上休止符。

......

午飯后,藤澤秀行倚著憑幾,雖然面色蒼白,眼中卻跳動著年輕人才有的神采。

“記得首期名人戰奪冠后,因為醉酒,我穿著短褲就接待了記者。“老人突然大笑,皺紋里都露出頑皮,“報社的人臉都綠了!“

說到封手趣事時,老人突然坐直身軀:“第二期名人戰,坂田先生可給我上了生動一課。他故意把封手推給我寫,結果...“

“我這毛躁性子果然中計,硬是把必勝的棋走崩了。“

談及師徒之道:“真正的師承啊...,從來不在棋盤上。我如果把棋路教給你們,反倒成了枷鎖。“

“說起應氏杯...“老人的聲音忽然像蒙上了霜色,“那年我六十三歲,半決賽對聶衛平先生。“

他忽然用中文說出“三耳先生“四個字,發音古怪卻鄭重,“兩盤都是優勢被逆轉。“

里菜忍不住追問是否懊悔,卻見祖父搖搖頭:“輸得心服口服。只是...”

“可惜他后來分心太多。“

先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似乎這份遺憾比失去決賽資格更讓他感到沉重。

至于藤澤先生最喜歡題寫的“無悟”,竟然是因為寫錯了字。本想寫表達劍道大師心境的“無構”,結果寫錯了偏旁。

不好當著求字棋迷的面修改,正冥思苦想什么好詞之時,浮上心頭一個“悟”字。

當典故引得年輕人發笑時,老先生的一句話慢悠悠響起:“就靠著這個錯別字的精神,我贏了橋本先生,成了首期棋圣!“

陽光斜照在他銀白的鬢角上,將那些荒唐往事都鍍成了傳奇。

柏寒漸漸明白了秀行先生的良苦用心。

這是一位好賭濫飲,荒誕不羈的俗人,也是一位胸懷寬廣、毫無門戶之見的老人,更是一位視棋如命、追求棋道的下棋人。

柏寒凝視著眼前這位傳奇棋士,忽然讀懂了那份矛盾中的純粹。

“比賽不過是結果的呈現,真正的勝負早在每日的積累中就決定了。”

“年輕的時候不要總東看西看,要專心致志。別總拘泥于眼前的勝負,勝負就只是個結果,在大勝負中贏了也不必有登了天的氣氛,勝負的余韻一旦消失,又回到原本的自己。”

“在艱難的情況下選擇退縮就不是個男人!”

老先生的話語中透著幾分急切,仿佛在與時間賽跑。

夕陽漫進和室,將老人的白發染成淡金色。

那些看似散漫的閑談里,分明藏著用六十年光陰淬煉出的智慧結晶。

柏寒忽然明白,老人的話不僅是棋藝傳承,更是一個棋士用畢生悲歡寫就的棋道追求。

暮色漸濃,柏寒跟老師身后,踏著石板路向道場走去。

路旁樹木在晚風中沙沙作響,仿佛還回蕩著秀行先生沙啞有力的聲音。

兩天后的院生終極大考近在眼前,想到秀行先生期待的目光,想到答應要傳給他本戰棋譜的承諾,少年握緊了拳頭。

他暗暗發誓,本戰中一定要下出讓先生欣慰的棋,不負這份殷殷囑托。

......

10月4日,星期六,本戰第一天。

清晨的日本棋院二樓,天豐道場四人組比其他選手來得都早。

推開和式對局室的移門,八張棋盤在晨光中泛著幽玄的光澤。

每張棋盤旁都擺放著嶄新的計時鐘,工作人員正彎腰調試設備,確保讀秒聲不會互相干擾。

“正坐對局啊...“沼錧沙輝哉揉了揉膝蓋,小聲嘀咕著。

柏寒的目光卻落在那些特意拉開的棋盤間距上——這是職業棋賽才有的規格。

9點10分,木質地板傳來清脆的腳步聲。裁判長酒井真樹八段步入室內。

麻美彩衣捧著抽簽箱的樣子,像捧著什么神圣的祭器。

金川和菊地兩位老師站在后方,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院生。

“按院生排名順序抽簽。“酒井的聲音在安靜的和室里格外清晰。

柏寒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抽簽箱里的紙條沙沙作響,他抽出的瞬間仿佛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

當“八號“這個數字被念出時,道場的小伙伴們不約而同地繃直了脊背。

隨著一個個名字被報出,對陣表漸漸填滿。

安達利昌抽到了十二號,沼錧沙輝哉抽到了十六號。

當一力遼的十號被公布時,柏寒分明看見這位天才少年瞳孔微縮。

他們將在首輪相遇。

“三號,津久井和也。“工作人員報出這個編號時,沼錧苦笑著看向津久井,后者的臉頰不自覺地抽搐了兩下。

晨光照在對陣表上,墨跡未干的名字仿佛蒸騰著熱氣。

參賽棋手們紛紛入座,柏寒注視著對面的一力遼,經過為期一個月的合同預選賽,少年似乎變得更加沉穩。

特意剪短的頭發,搭配上一雙濃密的眉毛,整個人的氣質顯得愈發銳利。

9點30分,裁判長宣布比賽開始。兩個少年互相鞠躬致意,一力遼長舒一口氣,拿起黑子落在右上角星位。

柏寒并未急于落子,而是輕輕合上了雙眼。

比賽伊始,他的心跳驟然加速,邁向職業棋壇的關鍵一步,不僅牽動著他的心神,連星藝的影像也在腦海中微微顫動。

他緩緩摩挲著手中的珠串,借此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

片刻后,他睜開雙眼,目光中的波瀾被冷靜取代,把珠串放到棋盤邊,輕輕捻起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上。

邁向職業的本戰第一局,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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