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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訓格之言 一往直前

道場茶室里,茶湯氤氳,師徒相對而坐。

藤澤一就將茶盞輕輕擱在櫸木茶盤上,茶盞發出清脆的抗議聲。

“看看吧。”

一張對折的A4紙被推到柏寒面前。

少年雙手接過時,紙張邊緣在晨光中微微透亮,粗黑的“處分決定”四個字像四枚重重的黑子壓在棋盤上。

“這是...”

柏寒的視線飛快掃過那些冰冷的條文,在讀到無期限三個字時,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棋院的處分非常嚴厲,無限期禁止參加世界賽事,國內的各項比賽也要暫停。

“平成21年3月18日...”少年突然抬頭,“這不是棋圣戰剛結束不久么?”

“伊田桑擅自參加關西棋院的比賽,違反了棋院的規定。”

“那...我和他的天元戰預選怎么辦?“

柏寒想起自己剛研究過伊田的棋譜,正期待著與他對局,沒想到突然出了這樣的事。

“處罰前賽程已提前確定,所以你和他的對局...”

藤澤一就注視著茶盞中的茶葉緩緩下沉,“將是伊田桑禁賽前的最后一局。”

看著少年沉默不語,藤澤手中的茶筅在碗沿輕輕一叩。

清脆聲響讓少年抬起頭,迎上老師的目光。

“棋盤對面坐著的是伊田九段,是那個在棋圣戰上雖敗猶榮的一流棋士,不是'受處分的棋手'。”

老師的聲音透過煙氣,顯得格外清晰,“他此刻最需要的,正是值得全力一戰的對手。”

柏寒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紙張右下角,那里本該蓋著朱印的位置,在復印件上只剩下一團模糊的墨黑。

秀行先生的話浮現在腦海中:棋士的尊嚴,從來只在十九道線上見分曉。

“我明白了。”

柏寒將文件輕輕折回原樣,紙痕嚴絲合縫地重合。

“與伊田前輩的這盤棋,我會全力以赴。無論輸贏,都盡力讓伊田前輩不留遺憾!“

......

四月二日,王座戰預選C組的賽場上,柏寒對陣宮崎志摩子四段。

少年胸前的職業徽章在陽光下泛著嶄新的金屬光澤,仿佛還帶著昨日授段儀式上的余溫。

對局室內,宮崎四段優雅地端坐在棋盤對面,但臉色卻已變得漲紅,眼中更有一絲驚駭未曾散去。

這位曾先后獲得女流鶴圣和女流名人頭銜的棋士,似乎還無法把眼前過分年輕的對手和棋盤上老辣、沉穩的棋士聯系在一起。

棋盤上的黑子堅實如鐵,將白棋的陣勢撕得支離破碎,尸橫遍野。

計時鐘的滴答聲在寂靜的對局室里格外刺耳。

宮崎四段的目光掃過計時面板:自己的保留時間早已耗盡,此刻正在讀秒。

而少年棋鐘上赫然顯示著一小時十二分鐘...。

“他竟只用了規定時間的三分之一!”

宮崎四段的折扇遮住嘴巴,似乎想擋住內心的不解與無力,一個念頭突然浮現心頭。

“也許...是時候認輸了...”

她看著少年挺直的身姿和胸前嶄新的徽章,一種時代更迭的蒼涼油然而生。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意氣風發地踏入職業棋壇啊。

“或許,也到了該徹底放棄的時候了!”

“承蒙指教。”

少年清冽的嗓音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宮崎四段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將兩顆棋子置于盤上。

她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

四月的夜晚,天豐道場的燈光在東京的暮色中格外明亮。

棋盤上散落著棋圣戰第六局的棋子,沼錧沙輝哉正捏著一枚黑子,在指尖轉來轉去。

“山下棋圣在中腹的這手‘頂’真是太帥了!“

沼錧突然一拍大腿,棋子差點蹦起來,“要是我能下出這種棋,夏季綜合評定絕對能拿下名額!“

柏寒微微抬眼,伸手將沼錧亂晃的棋子按回棋盤:“先別急著興奮,這手棋的前提是前五十手的厚勢積累。“

“知道啦知道啦!“沼錧撇撇嘴,卻又忍不住湊近,“柏君,職業棋士的徽章…戴著是什么感覺?“

少年下意識摸了摸左胸——那里空空如也,徽章被他收在匣子里,只在正式場合佩戴。

但沼錧的眼中閃著光,仿佛已經透過他的衣料看到了那枚刻著編號的金屬徽章。

“重。“柏寒簡短地回答,“比想象中重。“

“騙人!明明那么小一個!“沼錧夸張地比劃著,突然撲向本木克彌,“本木你說,等我升了段,帶上徽章是不是比柏君更帥?“

本木克彌正皺眉盯著手中的死活題,被他一撞,鉛筆在記錄紙上劃出長長一道。

“沼錧君!“他一把推開沼錧,“今天的死活題做完了嗎?誰要管你的徽章!“

嘴上這么說,本木的目光卻不自覺地瞟向道場墻上掛著的段位免狀復制品。

那是柏寒授段時,藤澤老師特意裱起來激勵后輩的。免狀上的墨字,在燈光下泛著沉穩的光澤。

“你們兩個,看這里。“柏寒輕輕敲了敲棋盤,“山下棋圣的白100才是勝負手。“

沼錧趴回棋盤,本木也把目光移到棋盤上。

“利用左下角黑棋沒有活凈的余味,對黑棋發起強攻。”

柏寒擺著變化,“進行到108手連回左上白子,吃住中腹黑子,山下棋圣已經確立優勢了。”

“山下棋圣的力量好大!我要是能下出這樣的棋...”

“前提是你先完成功課!“本木冷冷插話,“我還有兩道題目就做完了,等下還要不要下棋了?”

沼錧聞言,慌忙在旁邊棋盤旁坐下,從背包里掏出詰棋集做了起來。

每天一百道死活題,是三個少年必須要完成的功課。

柏寒看著兩個伙伴,一個皺著眉頭,似乎在喃喃自語;一個咬著鉛筆緊盯著棋書,手指在腿上比劃著棋型。

窗外的櫻花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房間里安靜下來。

少年想起一個月前的授段儀式上,沼錧作為院生代表手持“道“字幡,全程繃著臉,卻在儀式結束后第一個沖上來捏他的徽章。

而本木,終于升上A組的少年迸發出無盡的熱情,以往的中二現在也很少見到了,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

“喂,職業棋士大人!“

本木突然用鉛筆戳了戳柏寒:“這手棋如果黑棋不在中腹提吃,而是直接搶占左上角呢?”

鉛筆尖在棋盤左下角點了點,沼錧立刻大叫:“犯規!老師不準用鉛筆碰棋盤!”

“我只是在問問題!”

“那你用嘴說啊!為什么用鉛筆?”

柏寒輕輕按住兩人即將撞在一起的腦袋,打斷兩個家伙的爭吵。

“黑棋不應的話...”

他移動棋子在棋盤上擺出變化,“白棋會在左下角劫殺黑棋。”

看著柏寒對局部的拆解,本木默默點了點頭。向沼錧投出挑釁的眼神,隨即把注意力收回到死活題上。

道場的時鐘指向十一點,老師早已熄了主燈的開關。

沒有人起身,訓練室里只剩下棋子落盤的清脆聲響。

沼錧正專注地完成今日規定的功課,而本木卻已悄悄在棋盤旁摞起了額外的練習題集。

柏寒倚窗而立,腦海中梳理著近期參與的各大棋戰:天元戰已打入預選B組,王座戰和碁圣戰在預選C組都成功突破了首輪。

隨著勝場數的累積,他的職業對局日程正變得越來越密集。

想起小林覺前輩提起的國際青年棋手對抗賽,預計將在五六月間舉行。

那些熟悉的名字和面孔在少年心頭閃過,激起一陣難以抑制的雀躍。

轉頭望向兩位全神于棋盤的伙伴——沼錧為夏季評定奮力拼搏,本木為冬季試驗刻苦鉆研,而自己則要在職業賽程中繼續突破。

所有的焦慮、期待與渴望,此刻都化作黑白子落在棋盤上,在靜謐的房間里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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