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勇一的長考終于結束。

他的手指懸在棋盤上方片刻，最終沒有選擇常見的雙飛燕應對，而是輕盈地在右側飛鎮一手。

顯示屏上的棋形突變讓藤澤一就的瞳孔微微收縮。

“走在這里？“他輕聲自語，這個出人意料的選點打破了他對局勢的預判。

“白石二段的這一手，是看輕角部實地，搶先手的想法吧？”宋光復摩挲著下巴，說出自己的判斷。

“大場很多，左下的尖頂和右下的掛角都引人注目。”

小林覺點點頭，在棋盤上擺出白棋飛鎮的這一手，“不過，白棋后續會更看重中腹。”

隨著黑棋點入左上三三，白棋從容應對。

當白石在右下祭出二間高掛時，宋光復不禁輕嘆：“果然如此！“

白棋的布局思路已然明朗——放棄局部實利，構筑外勢長城。

左翼的攻防轉換間，白棋的中腹愈發厚實。上方白陣如云層般舒展開來，隱隱形成滔天之勢。

“必須破掉這個陣勢。“宋光復眉頭緊鎖，“否則左上的黑子就要成為孤棋了。“

“感覺尖沖在星位上是合適的分寸。”小林覺在棋盤上擺出變化。

“既威脅上邊拆二的兩顆白子，又可以接應左上的黑子，這樣的話...”

“白棋為難！”宋光復贊同道。

言猶在耳事已驗，未及收聲兆象明。

顯示屏里，一顆黑子緩緩出現，落在小林覺所說的星位上。

尖沖！

宋光復與小林覺相視一笑，藤澤一就則如飲醇酒，面色酡紅。

接下來的十手棋如行云流水。黑棋輕靈騰挪，在左右兩側穩穩圈地，同時確保上方孤棋安然成活。

白棋苦心經營的厚勢，最終只換來一片虛空的輪廓。

“藤澤君，“小林覺的目光仍盯著棋盤，聲音卻帶著幾分深意，“柏初段現在還是你在指導嗎？“

藤澤的面色微微一滯：“實不相瞞...“他的嘴角泛起苦笑，“分先對局，我已經很難取勝了。“

棋子落入棋盒的清脆聲響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沒人指導？“宋光復難以置信地追問。

“除了偶爾參加張豊猷七段的'今研'，大多時候都是他自己研究。“

藤澤解釋道，“倒是三谷哲也經常來道場，和柏寒幾個人成立個'谷柏'研究會，經常切磋。“

“三谷...“小林覺若有所思地重復這個名字，“最近確實表現不俗。“

“藤澤君，以我看來，這盤棋柏寒贏下來只是時間問題。”

小林覺注視著顯示屏，“黑棋的招法太老到了，利用上方黑棋為餌，引誘白棋來攻擊。”

“白勇二段也是真聽話，不斷地左邊走厚、右邊補強，瞄著上方黑棋。”

聽到小林覺說的有趣，宋光復大笑道：“結果黑棋左右兩邊守住實地，左下角被夾擊的黑子也得到妥善處理。”

“更關鍵的是，上方黑棋還安然做活。白棋，什么都沒走到。”

“十三歲...“小林覺長嘆一聲，轉向藤澤，“這手中腹的退，不貪不躁，頗有秀行先生當年的風范。“

他的眼光閃爍，嘴角彎出一絲笑意，“若非你親口所說，我都以為是高尾那家伙在指點柏寒。“

藤澤只是搖頭輕笑，目光落在屏幕上那手厚重的單退上。

觀戰室里，只剩下棋子與棋盤相觸的清脆聲響，和三個棋士心照不宣的沉默。

“藤澤君。“

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灑進來，為小林覺的聲音鍍上一層暖意。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榧木棋盤，發出沉悶的聲響。

“天元戰預選D組就讓他繼續比下去。“

小林覺的目光轉向窗外，仿佛已經看到了更遠的未來，“若能進入決勝階段，正好湊滿三場職業預選。“

藤澤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若是能打進天元戰預選C組，“小林覺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我會向大竹理事長申請，讓他在王座戰和碁圣戰直接從C組打起。“

最怕，突然的安靜，和宋光復倒吸涼氣的聲音。

“當然，“小林覺豎起一根手指，“《職業棋士守則》筆試必須合格。”

藤澤連忙深深鞠躬：“我一定會督促他完成所有必修課程。“

“過渡期的禮儀培訓、心理訓練、體能管理一樣都不能少。“

小林覺的聲音不容置疑，“特別是媒體應對，現在的年輕棋手太容易在采訪中失言了。“

“要知道，他們的一言一行代表著棋院，代表著圍棋！”

窗外的枝條在陽光下揮舞，仿佛在為這場對話增加力道。

“至于棋藝訓練...“小林覺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棋盤上畫著圈，“可以減少些基礎課程。“

“小林先生請說。”藤澤一就追問道。

宋光復也目光灼灼，如果有柏寒這樣的先例，他的弟子一力遼后面也有跡可循。

“師匠指導必須保證，費用可以減免。“

“最重要的是——“小林覺突然加重語氣，“要增加國際棋譜研究，盡快安排他與中韓棋手對弈。“

宋光復的茶杯停在半空，茶水微微晃動。

“這...是不是太早了？“

藤澤看著屏幕上那個尚未成年的名字，眉頭微蹙。

小林覺忽然笑了。

他指向顯示屏，陽光在液晶屏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那里，兩枚白子正安靜地躺在棋盤上。

“你看這棋，“他的聲音輕得像在嘆息，“哪還像是幼苗？分明已是能經風雨的喬木了。“

......

冬日的夕陽無力地透過道場的玻璃窗，在木質棋墩上抹下最后一絲暖色。

柏寒低頭盯著手中剛簽完的對局確認書，天元戰預選D組的勝利還未消化，少年就被續接二連三的好消息砸得發懵。

減免新初段課程、直通王座戰和碁圣戰預選C組、甚至破例獲得與中韓棋手的交流對局資格...

澤老師的聲音在耳畔響著，語調比平日高了三分。

“小林先生對你十分看好。“藤澤一就將冒著熱氣的茶杯推過來。

少年瞥見杯底沉淀的幾片茶梗，這是老師珍藏的焙茶，往常只有貴客到訪才會取出。

藤澤一就似乎還沒有從驚喜中舒緩過來，語氣中帶著一份愉悅。

“棋士規則和禮儀主要是學習坐姿、落子規范和計時器使用，以及棋院紀律和處罰標準和著裝、紫云徽章佩戴規范。”

“這些都不是難事。”

新初段培訓的內容被逐項分解。

“心理素質培訓和媒體應對也很容易，體能管理中關鍵的是坐姿矯正和營養配餐，這兩項你要重點學習。”

少年默默點頭，老師已經把培訓中的重點幫他梳理清楚了。

“現在的問題是師匠抽選。”

藤澤一就的目光穿過裊裊茶煙，落在少年緊繃的側臉上。

“按照棋院規定，師匠抽選在授段儀式后進行。你有希望的師匠嗎？“

“必須選師匠嗎？“柏寒盯著手中的茶杯，熱氣遮住了少年的表情。

藤澤的茶杯重重落在檀木棋墩上。

“拒絕選擇師匠的話，“他豎起兩根手指，“第一，正式棋戰參賽資格取消；第二，段位晉升凍結，直到完成拜師。“

少年攥緊了手中的折扇。“那我自己指定師匠呢？“

“強制抽簽制度。“藤澤抽出棋院規約的副本，“拒絕抽簽的話，當年不得參加任何頭銜戰預選，段位凍結期延長至24個月。“

“要是抽到根本不合適的師匠...“

“這個不用擔心，師匠的幫助很大。“

藤澤掰著手指數道，“每年指導對局三十局以上，監督《職業棋士守則》修習...“

他頓了頓，“當然，每月五萬円的指導費是少不了的。”

“對我的要求是什么？“少年聲音干澀地問道。

“每周三份棋譜研究報告，禁止私下接受其他職業棋手指導。“

藤澤指了指墻上的掛鐘，“持續兩年，或者...你升上五段。“

茶壺發出尖銳的鳴叫，水蒸氣頂得壺蓋咔咔作響。

柏寒盯著自己映在水汽中的扭曲倒影：“這是沒得選了？“

“倒也不是。“藤澤突然放柔語氣，“如果有匠師希望指導你，可以向棋院提出申請。“

他指尖撫過棋院規約上凸起的紫云徽章紋樣，“只要雙方同意，再經過棋院常務會批準...“

少年望向道場角落的棋譜柜，玻璃柜門反射出他緊抿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