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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人間冷暖 心有不甘

新年的鐘聲在遠處隱約回蕩,紅白歌會的歡唱透過道場老舊的收音機傳出,模糊而又遙遠。

柏寒坐在棋盤前,指尖摩挲著一枚冰冷的棋子,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將整個世界染成寂靜。

學棋少年們早早返家,和家人們共度新年。

婉拒了老師的邀請,柏寒留守道場。空無一人的房間里,只余少年。

沒有親人圍爐的溫暖,沒有年夜飯的香氣,前世習慣了佳節獨守的少年,如今卻有一絲不適。

紅白舞臺上的歌聲越熱鬧,越襯得這方寸之地的孤寂。

小林幸子的華服在電波里絢爛綻放,少年的影子卻被孤燈拉長,斜斜地印在墻上。

收音機里傳來Angela Aki的《手紙》:“敬啟、致十五的你...“

歌聲流淌過空蕩蕩的道場,少年捏著棋子的手微微顫抖。

一并顫抖的,還有腦中的星藝,傳遞出的卻是溫情的陪伴。

少年呼出的白霧在燈下暈開,指尖的黑子不知何時已染上體溫。

棋盤上,縱橫的紋路變得柔和,匯合的焦點也顯得圓潤了。

柏寒不怕,他還有圍棋相伴!

“咯吱、咯吱...”

雪地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道場門前停歇,是哪個踏雪返家的路人吧?

少年沒有抬頭,直到門口的風鈴清泠一聲,好像誰在輕輕叩門。

“柏桑!”

熟悉的溫濡聲音響起。

柏寒的手一抖,棋子“嘩啦”散落棋盤,隨即融入少年急促的腳步中。

拉開門的那一刻,雪光中的人影映入少年的眼簾。

老師站在臺階下,藏青色的外套上落滿雪花。

懷里的福袋鼓鼓囊囊,蒸騰的熱氣從袋口鉆出來,熏紅了他的鼻尖。

身旁的里菜踮著腳,紅圍巾在雪夜里跳動,手里捧著的便當盒冒著絲絲甜香。

是年糕紅豆湯的味道。

老師把福袋塞進他懷里,溫熱瞬間穿透了單薄的衣衫。

里菜已經蹦進了道場,她回頭沖他眨眼:“便當還是熱的,柏桑快來!”

少年低頭笑了。雪還在下,道場的燈卻突然亮得晃眼。

他攥著福袋的手緊了緊,那里面的溫暖,一路燙到心底。

現在,陪伴他的不止圍棋了。

......

1月8日清晨,東京日本棋院三樓的若手對局室燈火通明。

柏寒跟隨藤澤一就走進抽簽室,藏藍色的地毯默默吸收著腳步聲,讓房間里的氣氛愈發莊重。

這里是天元戰預選D的抽簽現場。

按照棋院規定,未滿十五歲的棋手參賽必須由老師或委托他人陪同。

作為冬季采用試驗合格者,柏寒首輪輪空,現在他的名字被朱筆標注在第二輪對陣表的最上方。

編號:17。

藤澤的手輕輕搭在弟子肩上,兩人在抽簽臺前站定。

對局室內彌漫著線香與墨汁的氣味,墻上懸掛著天元頭銜保持者山下敬吾九段手書的“靜思“二字。

九點整,裁判長小林覺九段敲響銅鑼。三十二名參賽棋手依次上前,從紅漆檜木箱中抽取號牌。

輪到二段組時,柏寒看見白石勇一二段抽中的“16“號牌。

那兩個數字,在白色牙牌上泛著耀眼的光。

小林覺會心一笑,隨即宣布:“17號柏寒初段,對陣16號白石勇一二段。”

白石勇一鞠躬行禮,轉身準備走回人群。

“白石二段,等一下!”

小林覺的聲音驟然劃破對局室的寂靜,白石勇一愕然轉過身來。

“你的紫云徽章呢?為何沒有佩戴?”

小林覺九段的聲音嚴厲而尖銳。

眾人恍然大悟,視線在左右掃過,每個人的西服左領上都佩戴著徽章。

或是金燦燦的紫云徽章,或是明黃的院生徽章。

而白石勇一,他的左胸前領上空無一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他身上。

白石勇一低頭看向自己的左側衣領,手指下意識的撫過去,應該是早上急著出門忘記了。

他雙手緊貼褲線,身體前傾,面色潮紅。

鏡片后的目光微微閃動:“抱歉,小林老師。臨行倉促忘記佩戴了。不過…,只是抽簽而已,我下次會注意的。”

柏寒余光瞥見一力遼一貫沉靜的面容罕見地浮現驚色,而大淵浩太郎更是愕然張大了嘴。

“放肆!”

小林覺九段面色陡然漲紅,這位素來儒雅的棋壇名宿,此刻聲音里壓抑著怒意:

“棋院的規矩,豈容你一個二段用下次注意的口吻對待?”

白石勇一被這股威壓逼得再度深鞠躬,胸口微微顫動。

小林覺冷聲道:“不佩戴棋士徽章,你還做什么棋士?現在立刻收回你的話,否則——”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依《日本棋院對局規定》第二十七條,判你行為失當,當場負!”

抽簽室的空氣凝固了。

老師的五指無聲收緊了肩膀,而柏寒的目光卻盯著書記員手中的毛筆。

筆尖懸在名簿上方,一滴墨汁不堪重壓,悄然墜落在“柏寒”二字旁。

“不愧是名字帶“勇”的家伙……”

少年側目望向白石,等待著他的回應。

沉默數秒后,白石勇一再度九十度鞠躬,聲音沙啞卻恭敬:

“是!方才失言,請小林老師恕罪。”

“白石二段,你的不當言行,我會記錄到《對局紀律報告書》中,賽后你來簽字。”

小林覺冷哼一聲,“你要做出深刻的書面檢討,不得少于800字!”

轉頭看向工作人員:“帶白石二段去領用臨時徽章,簽署參賽承諾書。”

“繼續抽簽!”

抽簽室內重歸死寂,唯有裁判長宣讀對陣的嗓音回蕩。棋手們垂首肅立,連呼吸都放輕了三分。

雁金對局室門前,藤澤一就停下了腳步。

“去吧。”

搭在柏寒肩上的手掌一緊,又緩緩松開。

弟子即將踏入職業生涯的第一戰,而身為老師的他,此刻卻只能隔著顯示屏旁觀。

職業棋士的規矩,像這扇檜木門一樣,沉默而不可逾越。

少年回頭看去,迎上老師的眼睛——那里有關切,有隱憂,但更多的是期待。

柏寒微微點頭,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對局室里六張棋桌疏落排布,各占一隅。

放著自己名牌的棋桌挨著窗邊,白石勇一已經就坐。

這位二段臉上的紅潮尚未褪去,目光盯著窗外,帶著一絲倔強與不甘。

柏寒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庭院中央銀杏樹的枯枝刺向冬天鉛灰色的天空。

若是盛夏,這株江戶時代遺存的老樹會撐起漫天碧綠的枝葉,多少棋手在它的茵茵如蓋下沉思、反省?

此刻,它卻不著寸縷,瘦骨嶙峋。

“一百五十年了…”

柏寒收回目光,想起棋院《沿革史》里的記載。

這棵樹見過秀策的棋,聽過吳清源的足音。

在秀行先生爽朗的笑聲中搖曳,現在,又要見證自己職業賽事的初陣。

少年閉上眼,聽見自己腦中震顫的、心胸里跳動的,與那古木同頻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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