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穿過疏疏落落的枝椏，在微涼的清風中溫柔地灑落在棋院門前。

少年們迎來了本戰的最終對決。

平田智也戰勝莊惟杰，以十三勝兩敗的戰績結束了全部比賽。

另一邊，安達利昌擊敗風間隼，同樣取得十三場勝利。

由于在與平田的直接對弈中獲勝，安達利昌鎖定了最后一個定段名額。

勝負的世界總是這般殘酷。與難掩激動的安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平田那寫滿落寞的背影。

沼錧在最后一輪也取得了勝利，真誠的少年主動向安達利昌表達了祝賀。

深深鞠躬的安達直起身時，眼中交織著復雜的情緒——有感激，有敬意，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愧疚。

一力遼以七勝八負的戰績結束了比賽，這個結果令人不禁唏噓。他慣常倔強的雙眸中，此刻卻盛滿了迷茫與不甘。

在這個世界里，精神力量決定著棋手能達到的高度，而硬實力才是真正立足的根本。

柏寒以橫掃之勢完成本戰，最終輪中盤力克岡田量一役，更是為這場征程落下了完美的終章。

隨著平成20年冬季棋士采用試驗本戰的帷幕緩緩落下，柏寒與安達利昌這兩個名字被鐫刻在了職業棋壇的新人名單上。

來年櫻花綻放之時，他們將正式踏入那個交織著榮光與殘酷的職業棋界。

......

12月18日，柏寒的生日。

冬日的寒意籠罩著城市，天豐道場里卻涌動著溫暖的生機。

“柏君，你又長高了！“

沼錧踮起腳尖，手指在兩人頭頂之間來回比劃，像在丈量著什么了不起的差距。

柏寒這才驚覺，自己比這個永遠活力滿格的伙伴高出了整整一個頭。

“長這么高做什么？要給我當遮陽傘嗎？“沼錧仰著脖子，故意擺出一副苦惱的表情，“看來我得把飯量再翻個倍才行。“

柏寒忍俊不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開始和我一起晨跑吧，保證讓你也長高。“

善意的提議只換來沼錧大大的白眼，少年撇著嘴的模樣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

暮色降臨，藤澤一特意叮囑巖田秋子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家宴。

就連平日難得露面的里菜也趕了回來，與伙伴們熱熱鬧鬧地圍坐在一起。

溫暖的燭光里，此起彼伏的祝福聲讓柏寒有些恍惚。

上一次有人為他慶祝生日，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職業初段，接著！“三谷哲也將一支系著紅色蝴蝶結的百樂鋼筆鄭重地塞進他手里。

“好好練簽名啊，可別等拿了頭銜時簽得跟毛毛蟲爬似的！“

哄笑聲中，柏寒摩挲著精致的筆身，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用這支筆簽下第一個頭銜戰的參賽表。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藤澤一就神秘地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弟子。

好奇的接過盒子，拆開一看，是一部嶄新的Aquos手機。

“漂亮啊！”

“老師！我也要一只手機！嗚嗚嗚...”四方臉少年的無禮訴求立刻被沼錧一個鎖喉打斷。

柏寒驚訝地抬頭：“這...太貴重了！“

“你現在是職業棋手了，棋院的工作人員會經常聯系你，安排比賽和各類活動。“藤澤一就溫和地說道，“有一只手機更方便些。“

轉頭看向打鬧的沼錧和本木克彌，笑瞇瞇地說道：“等你們入段了，我也送你們新手機。”

“太棒了！”兩個少年的歡呼聲中，寺山憐可憐巴巴地看著老師，幽怨的表情惹得里菜掩嘴輕笑。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柏寒緊緊握著手機，掌心傳來的溫度一直暖到心底。

......

茶香裊裊中，藤澤一就看向弟子：“抽空去趟棋院吧。金川前輩和菊地桑那里，該去當面道謝。“

柏寒默默點頭，他明白老師話中的深意。

“記得把聯絡方式留給棋戰部。“藤澤一就啜了口茶，“我已經和菊地桑通過電話，他會親自帶你過去。“

“是，勞老師費心了。“

藤澤一就擺擺手，茶霧散去，露出弟子那張介于青澀與成熟之間的面龐。眉宇間隱約可見棋士的鋒芒，眼角卻還留著少年的稚氣。

“關于職業棋戰的事情...”

柏寒輕輕擱下茶杯，背脊不自覺地挺直，目光專注地望向老師。

“天元戰預選是最早的，每年一月就拉開戰幕。接著是三月碁圣戰、四月王座戰、五月棋圣戰、六月十段戰、八月本因坊戰。“

稍作停頓，藤澤一就繼續說道：“最晚的是名人戰，要到十月才開始預選。不過...，這些棋戰你都要從最低一級的預選D開始。“

察覺到柏寒微蹙的眉頭，藤澤笑了笑：“不過對于新人而言，七月的若鯉戰和十一月的新人王戰才是重點突破的良機。“

清冽的茶水注入杯中，柏寒恭敬地為老師續上新茶。

藤澤繼續分析道：“若鯉戰采用30秒一步的快棋制，偶然性太強。倒是新人王戰，三個小時的保留時間更適合你發揮。“

“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想到即將踏上職業舞臺，少年心跳不禁加速。

“對了，“藤澤忽然話鋒一轉，“棋院宣傳課昨日聯系我，打算為你單獨舉辦媒體見面會。“

“單獨的見面會？“

“鑒于你創下的院生研修紀錄和定段速度，棋院希望將你作為新星推向大眾。“

藤澤意味深長地解釋，“畢竟你是刷新歷史的天才，而推廣圍棋本就是職業棋手的使命之一。“

看著弟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補充道：“配合棋院進行圍棋普及，包括棋戰解說、指導對局、棋迷見面會等，都是職業棋手應盡的義務。“

柏寒默默地點點頭。

注視著茶杯中浮沉的茶葉，少年輕聲問道：“老師覺得里菜通過合同預選的希望大嗎？“

藤澤里菜此刻正在參加女流特別預選賽，與院生中的巖田紗繪加、扎著標志性丸子頭的真澤彩香同場競技。

年僅十歲的里菜是所有選手中最年幼的一位，目前兩勝兩負的戰績并不理想。若想晉級，必須在剩余六輪對局中全力以赴。

藤澤一輕輕搖頭：“里菜還需要磨練棋力，這次參賽就當積累經驗吧。“

他的目光越過蒸騰的水汽，仿佛看到了女兒在棋枰前專注的身影，“這個年紀能參與這樣的賽事，本身就是一種成長。“

柏寒咽了咽口水，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手腕上的珠串，輕聲道：“老師，前天表姐來電話了。“

那位從一橋大學畢業后回到臺北工作的表姐，偶爾會給他打來問候的電話。

藤澤放下茶杯，微微蹙眉問道：“有什么特別的事嗎？“

柏寒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在茶桌上：“她知道我定段成功很高興，說過些日子要來東京看我。“

少年頓了頓，“我...拜托她聯系了臺北的母校，想解決學業的事情。“

涼透的茶湯在杯中泛起細小的漣漪，室內的溫度仿佛降低了幾分。

柏寒在日本語言學校的學業因院生研修長期處于休學狀態，如今成為職業棋手后，完成義務教育的需求變得迫切起來。

擁有成年人靈魂的他自然不愿重返中學校園，便想到請表姐在臺北斡旋。

在他想來，以職業初段的身份，母校應該會欣然接納這樣的學生。

藤澤一就其實一直在暗中為弟子籌劃學業的事情，甚至已經托朋友聯系了合適的學校。

柏寒的提議不失為一個解決方案，畢竟可以騰出更多時間鉆研棋藝。

但弟子自作主張的決定，讓他先前的安排全都落了空。

“這樣...也好。“藤澤長舒一口氣，緩緩點頭。

察覺到老師語氣中的異樣，柏寒立即躬身：“對不起老師，是我考慮不周。“

藤澤看著眼前的少年，棋藝的突飛猛進，常常讓他忘記柏寒還是個需要引導的孩子。

“不必自責，“他擺了擺手，“作為法定監護人，我的主要職責是照顧你的生活和處理法律文書。至于其他安排...“

他話鋒一轉，“不過下次有什么打算，記得先和我商量。“

“是，老師。“柏寒直起身，眼中的歉意清晰可見。

看到少年欲言又止的樣子，藤澤的眉頭緊鎖：“還有什么事？”

“有件事想和老師商量...“

“說。“老師的語氣驟然低沉。

“我在考慮...搬出去住。“

“胡鬧！“向來溫文爾雅的藤澤突然拍案而起，茶杯在桌面上震得叮當作響，“你現在是什么荒唐念頭都敢有了？“

柏寒被這突如其來的怒斥驚得渾身一顫，連忙深深鞠躬認錯。

“星仔，養狗的事還得再等等了...”少年腦海中傳來一陣微弱的波動，似乎有一股難以明喻的委屈。

藤澤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今天弟子接二連三的出格想法，確實讓他有些失控。

“怎么，覺得自己翅膀硬了？“看著戰戰兢兢的弟子，他忽然覺得好笑，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下來，“想搬出去？等你拿到頭銜再說吧！“

“那若鯉戰和新人王戰的冠軍也算嗎？“

那灼人的視線讓藤澤下意識別過臉去。

“想都別想！必須是七大棋戰的頭銜！“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非但沒有氣餒，反而燃起了更旺盛的斗志。

“老師說話算話嗎？”

“等你真拿到頭銜再說吧！“藤澤搖頭失笑，重新捧起茶杯時，嘴角卻浮現出一絲欣慰的弧度。

......

午后的東京籠罩在淡金色的陽光里，拜訪過金川正明和菊地義雄的柏寒，回身望向這座熟悉的灰色建筑。

二樓那幾扇熟悉的窗戶后，仿佛能看見正在對弈的院生身影。

深吸一口氣，清冷的空氣灌入肺腑。

他想起大半年前，伙伴們說笑間匆匆穿過這條街道，趕往研修室的身影。

如今站在同樣的位置，卻已邁入了全新的世界。

風突然轉了個方向，將一片枯葉送到他腳邊。

少年轉身跨過那片葉子，邁開步伐。

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筆直地指向前方的道路。

遠處傳來電車進站的提示音，像是一段舊時光的溫柔告別。

“再見了，院生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