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有約在先 引弦之戰
- 從日本院生開始的圍棋之道
- 刀疤九
- 4175字
- 2025-04-26 20:57:55
賽前對局室里,少年們紛紛向柏寒表示祝賀。在一眾少年或羨慕或欽佩的神情中,一力遼倔強的眼神格外突出。
安達利昌,看向柏寒的眼神則飽含深意。
作為沼館沙輝哉輸棋的最大受益者,安達利昌的牽掛無可厚非。
關心則亂,不外如是。
不過,安達利昌還是要先贏下自己的比賽再看其他,他今天的對手是稻葉貴宇,同門之間的對戰,難道勝負已定?
少年一笑置之。
柏寒把注意力集中到即將開始的對局中。
今天和沼錧的這盤棋,要全力以赴。無論輸贏,都要給沼錧和自己一個交代。
9點半,大淵盛人九段宣布比賽開始。
四個角占定,雙方在左上角率先展開。
幾手棋交換下來,“張栩定式”出現在棋盤上。
柏寒暗自搖頭。
因為現今第一人的偏愛,“張栩定式”常見于當下的棋盤之上。
誰能想到幾年后這個定式就會被淘汰?而被摒棄的又何止這一個?
大斜千變、村正妖刀、大雪崩...,曾經的不傳之秘,在AI浪潮席卷之下神秘不再、顏色盡失。
沼錧在上方穩健拆二。
柏寒似乎感受到了沼錧的意圖。
布下的十幾手棋,白子彼此照應,徐徐圖之的,正在慢慢積蓄著力量。
看起來步調緩慢,卻給自己施加著無形的壓力。
沉吟片刻,少年放棄了右邊大場,而是把棋子落在下方三路,與左下角掛角的黑子形成拆三。
少年似乎預見到即將到來的激戰,選擇先穩固自身陣地。
棋局緩緩推進,戰斗如約而至。
白棋在右側四線連壓,寧可讓柏寒占據右邊實地,也要堅持走厚中腹,意在攻擊下方黑棋。
柏寒針鋒相對,在右邊連扳。
“讓我圍,那我就圍的大一點。至于下方黑棋...,看你怎么攻!”
白棋在中腹二間跳,與黑棋小尖交換后,第50手落在下方——靠壓!
沼錧要收取右邊連壓的利息,對下方黑棋發動了攻勢。
柏寒靜靜地思考著。
單方面逃孤是不可接受的,那么沖擊白棋中腹會如何?
沖斷后吃不住白棋的棋筋是個問題,枷吃不成立,征吃也不利。
那么,先引征如何?引征的選點又在哪里?
少年的腦海中快速閃過無數變化與判斷。
最終,黑白交錯落下,一張清晰的圖案定格在他的思緒中。
少年夾起棋子,落在中腹——沖!
白棋擋住,黑棋斷開,白棋穩健地退,黑棋打吃,白棋逃出,黑棋繼續征吃!
“柏寒在干什么?”菊地義雄不可思議地盯著棋盤,“征子明明不利,為什么還要征吃?”
一個不愿想起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響,令他瞪大了雙眼。
“難道柏寒他……”
菊地義雄扭頭看向柏寒,只見少年神情平靜,面無波瀾。
棋盤上,白棋拐出逃征,黑棋第59手,小尖!
“柏寒剛才活征白棋,是為了讓中腹白棋走重!”金川正明目光微縮,“這步小尖一出……”
“中腹的三顆白子肯定不能被吃,那么下方被靠壓住的黑棋,活過來了!”
金川正明看清楚了柏寒的意圖:“白棋難辦了!”
沼錧同樣看到了棋局的困境。
中腹的三顆白子不能棄,下方的白棋也不能置之不理。怎么辦?
午休的提示音響起,沼錧絲毫沒有起身的打算,他雙手托腮,苦苦思索著。
安達利昌走了過來,目光落在棋盤上,隨后平田智也、一力遼、大熊悠人等人也陸續圍了過來。
雖然本戰不允許站立觀戰,但此時正值午休時間,加之這盤棋的特殊性,裁判長大淵盛人并未加以制止。
好在少年們只是短暫駐足,判斷了大致局勢后便紛紛散去,兩位導師也起身離開。
最終,只剩下柏寒靜靜地坐在那里,陪伴著仍在沉思的少年。
......
空蕩的走廊中,金川正明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沉重。
雨天的濕氣讓他的老寒腿隱隱作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綿軟的泥濘中,步履艱難。
“金川前輩,剛才柏寒在中腹活征可是把我嚇壞了。”菊地義雄心有余悸地說道,“我還以為……”
“菊地君!”金川正明嚴厲的聲音打斷了菊地義雄的話。
菊地義雄的戛然而止。
金川正明吃力地挪動著腳步,轉過身看向菊地義雄:“要相信孩子們!”
似乎無法承受金川正明眼神的重量,菊地義雄轉頭看向窗外。
他的聲音低沉:“我不是不相信他們,上午的棋我也看得清楚。只是擔心他們會犯錯,畢竟還小不懂事,不是嗎?”
“就是因為他們還小,所以更要相信他們。”金川正明緩緩移到菊地義雄身邊,聲音和緩了下來,“孩子們對圍棋的神圣感,要遠超那些所謂懂事的大人們。”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昨天藤澤君打電話過來了。”
菊地義雄轉過身,看向金川正明,等待著他的下文。
“兩個孩子約定好了,要全力以赴地戰斗下去。”
金川正明字句頓挫地說道,“藤澤君請我們放心,他的弟子尊重對手,更尊重圍棋!”
金川正明的視線投向天空,雨水穿過灰蒙蒙的云層落下,仿佛直接竄入他的膝蓋,帶來一陣陣刺痛。
“這討厭的天氣!”
......
柏寒陪著沼錧在棋盤前坐了整整一個中午。
下午續弈,沼錧沙輝哉終于落子了。白棋在中腹擠,黑棋穩穩地粘牢。
急應手處理中央三子后,白棋頑強地在下方長出,試圖阻止中腹黑棋的利用。
“這是白棋最強的應對了!可是……”回到對局室繼續觀戰的菊地義雄,拋開了先前的擔憂,將心神完全集中在棋局上。
“中腹的白棋氣太緊了,黑棋在這里有絕對的先手利用。”菊地義雄仔細分析著棋局,“就看黑棋如何出招了!”
柏寒的第63手,輕柔的小飛!
一子落下,虛實相生。
黑棋點在下方白棋的麻筋處,同時瞄著中腹的征吃。
“白棋無力抵抗了!”菊地義雄低聲嘆息。
走廊里金川正明的一番話,讓他對沼錧沙輝哉多了一絲心疼與憐惜。不知不覺間,他的立場從柏寒轉向了沼錧。
沼錧經過之前的長考,對眼前的局面已有所準備。
白棋在中腹跳,解除了被征吃的危險。黑棋則沖斷下方白棋,幾手交換后,吃住了下方六顆白子,大龍徹底安定。
下方的戰斗結束了。可局勢...
菊地義雄盤點著形勢,意外地發現白棋并不落后。
雖然下方六顆白子被吃,但白棋也割掉了黑棋下方掛角的一顆子,同時在中腹留有成空的潛力。
更重要的是,白棋獲得了先手。
棋盤還很空闊,拿到先手的能否打開局面?
“沼錧,會下在哪里?”
判斷過形勢后,沼錧輕輕潤了潤嘴唇,局勢兩分!
他掃了一眼計時鐘,發現自己比柏寒多用了20分鐘,但仍有1小時的保留時間,這讓他稍感安心。
花費幾分鐘評估中腹定型后,沼錧將目光轉向右上角。右邊黑棋連邊帶角,陣勢宏大,絕不能讓其全部成空。
白棋先在右邊點,與黑棋沖交換,留下借用后,果斷點入右上角。
二五侵分!
瞥了一眼右上角的白子,柏寒隨即收回目光,專注中腹。
中腹兩顆黑子孤立無援,陷入白棋的包圍之中。看似精華已盡,實則不然。
尤其是那顆斷開兩塊白棋的黑子,在柏寒眼中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沼錧在右上角的點入確實是大場,但柏寒認為,先處理中腹、吃住兩顆黑子才是當前局面的急所!
大場雖大,急所更急。
柏寒沒有理會右上角,而是選擇在中腹小飛,動出兩顆黑子。
“在右上角脫先?”黑棋在中腹行棋大大出乎菊地義雄的預料,“難道中腹有什么隱藏的手段?”
作為對局者的沼錧,對柏寒這手棋的感受更深。
“柏君一如既往的敏銳啊!”
他本想在右上角交換兩手,不讓黑棋一手圍住實空,再回到中腹補棋。沒想到,黑棋居然直接脫先了!
沼錧搖搖頭,左下和左邊的實空是白棋的基本空,不容有失。
思考幾分鐘后,沼錧選擇在中腹小尖,守好左下和左邊的實空,靜觀其變。
柏寒依舊沒有理會右上角的白子,黑棋第79手,落在了左邊。
點刺!
氣合的沼錧在右上角尖三三,將右上角實地收入囊中。
黑棋則割掉左邊黑子,隨后靠在上方白棋拆二的子上,繼續以中腹未安定的大龍為目標,借機占取便宜。
沼錧針鋒相對,毫不退讓。幾十手棋下來,兩位少年形成了大型轉換。
原本是黑棋的右上角徹底被白棋占據,黑棋則吃住左邊一顆白子的同時,打穿了上方白空,將左上角的兩顆白子收入囊中。
中腹白棋大龍吃掉四顆黑子,順利成活,代價是原來中腹的四顆白子被黑棋吃住。
上方及中腹的戰斗過后,柏寒盤點著局勢,自己形勢稍好。
“沼錧可惜了啊!”
菊地義雄看著棋盤,不由得替沼錧暗暗惋惜。
整盤棋少年發揮的都很出色,只不過比起柏寒還是略遜一籌。
棋盤上的大官子意外的少,只剩下左邊二路拐、右邊的擋下、下方二路扳粘和右下角的飛。
剩下的都是簡單的官子,對于沼錧和柏寒而言,不會出錯的。
先手收官的柏寒,將會進一步拉大優勢。而留給白棋翻盤的機會,幾乎沒有了。
果然,柏寒先走在左邊,搶先在二路拐,白棋擋住后,再走到右邊擋下的最大官子。
黑棋勝勢已不可動搖。
當黑棋第169手在右下吃住白子,領先優勢已擴大至盤面10目。
“終歸是不行了啊……”
沼錧默默審視著棋盤,眼中流露出一絲不甘。
這份不甘無關輸贏,而是戰意猶在,戰場卻已無處可尋。
抬頭看向柏寒,那個曾經內向的少年,如今已成長成自己拼盡全力也無法撼動的磐石。
這一切的發生,仿佛只在一瞬間。
沼錧的目光再次落回棋盤。
僅余的一目、兩目官子,以及各處并不復雜的定型手法,在他腦海中逐一閃現,官子收束的順序清晰可見。
結果已然注定,又何必過多糾纏?
他輕輕按停了計時鐘,“嘀嗒”聲戛然而止。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柏寒猛地抬起頭。雖然知道自己優勢,但沼錧如此爽快地認輸,還是讓少年微微一怔。
“漂亮的構思,局部定型的手法讓我學到了很多。”
沼錧微微仰起頭,直視著柏寒。他的眼神專注,似乎帶著一點晶瑩,嘴角卻慢慢彎起,笑容逐漸綻放。
“多謝柏君,讓我領教了全力以赴的實力,不愧是柏寒初段!”
掙扎與解脫交織,失落與釋然混雜的情緒,在和聲細語中涌上心頭,紅了眼底。
柏寒整理衣著,端正坐姿,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未動。
畫面仿佛定格——
一位少年端坐,眼含晶瑩;另一位俯身,目帶紅絲。
菊地義雄看著這一幕定格的畫面,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情緒:“都是好孩子…”
沼錧輕輕拍了拍柏寒的肩膀,低聲說道:“我在走廊等你。”
他起身走出對局室。久坐的雙腿有些麻木,讓他的步履略顯歪斜。
直起身的柏寒沉默片刻,隨后走到對陣表前記錄戰績。
沼錧沙輝哉的名字下面,一連串紅色中的那抹黑色格外刺眼。
“終于有了一個交代!”
盯著自己親手印上的黑色戳記,柏寒抿了抿嘴,轉身走出對局室。
兩個少年相繼起身的動作,在對局室里掀起一陣波瀾。
安達利昌抬起頭,看著走出對局室的沼錧沙輝哉和站在對陣表前的柏寒,眼中流露出欽佩與了然的神情。
他雙手微微攥緊,低頭看向棋盤,那提前寫好的劇本上,字跡丑陋不堪!
走廊拐角處,沼錧沙輝哉望著窗外依舊稠密的雨水,神情有些恍惚。
柏寒走來,與他并肩而立,兩人一時無言。
雨水將行人趕進附近的建筑,幾片紅葉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耀眼。
放緩速度的汽車碾過積水,帶走落葉,露出黑黑的瀝青路面。
“雨還沒停,等下要冒雨回去了。”柏寒打破沉默,語氣像是在無話找話。
沼錧歪過頭,伸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清朗的聲音響起:
“這點雨算什么?我才不怕!”
“笨蛋!柏君不知道嗎?下雨的時候,高個子會先被淋濕的!”
柏寒扭頭看去,沼錧的眼神亮亮的,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