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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有約在先 引弦之戰

賽前對局室里,少年們紛紛向柏寒表示祝賀。在一眾少年或羨慕或欽佩的神情中,一力遼倔強的眼神格外突出。

安達利昌,看向柏寒的眼神則飽含深意。

作為沼館沙輝哉輸棋的最大受益者,安達利昌的牽掛無可厚非。

關心則亂,不外如是。

不過,安達利昌還是要先贏下自己的比賽再看其他,他今天的對手是稻葉貴宇,同門之間的對戰,難道勝負已定?

少年一笑置之。

柏寒把注意力集中到即將開始的對局中。

今天和沼錧的這盤棋,要全力以赴。無論輸贏,都要給沼錧和自己一個交代。

9點半,大淵盛人九段宣布比賽開始。

四個角占定,雙方在左上角率先展開。

幾手棋交換下來,“張栩定式”出現在棋盤上。

柏寒暗自搖頭。

因為現今第一人的偏愛,“張栩定式”常見于當下的棋盤之上。

誰能想到幾年后這個定式就會被淘汰?而被摒棄的又何止這一個?

大斜千變、村正妖刀、大雪崩...,曾經的不傳之秘,在AI浪潮席卷之下神秘不再、顏色盡失。

沼錧在上方穩健拆二。

柏寒似乎感受到了沼錧的意圖。

布下的十幾手棋,白子彼此照應,徐徐圖之的,正在慢慢積蓄著力量。

看起來步調緩慢,卻給自己施加著無形的壓力。

沉吟片刻,少年放棄了右邊大場,而是把棋子落在下方三路,與左下角掛角的黑子形成拆三。

少年似乎預見到即將到來的激戰,選擇先穩固自身陣地。

棋局緩緩推進,戰斗如約而至。

白棋在右側四線連壓,寧可讓柏寒占據右邊實地,也要堅持走厚中腹,意在攻擊下方黑棋。

柏寒針鋒相對,在右邊連扳。

“讓我圍,那我就圍的大一點。至于下方黑棋...,看你怎么攻!”

白棋在中腹二間跳,與黑棋小尖交換后,第50手落在下方——靠壓!

沼錧要收取右邊連壓的利息,對下方黑棋發動了攻勢。

柏寒靜靜地思考著。

單方面逃孤是不可接受的,那么沖擊白棋中腹會如何?

沖斷后吃不住白棋的棋筋是個問題,枷吃不成立,征吃也不利。

那么,先引征如何?引征的選點又在哪里?

少年的腦海中快速閃過無數變化與判斷。

最終,黑白交錯落下,一張清晰的圖案定格在他的思緒中。

少年夾起棋子,落在中腹——沖!

白棋擋住,黑棋斷開,白棋穩健地退,黑棋打吃,白棋逃出,黑棋繼續征吃!

“柏寒在干什么?”菊地義雄不可思議地盯著棋盤,“征子明明不利,為什么還要征吃?”

一個不愿想起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響,令他瞪大了雙眼。

“難道柏寒他……”

菊地義雄扭頭看向柏寒,只見少年神情平靜,面無波瀾。

棋盤上,白棋拐出逃征,黑棋第59手,小尖!

“柏寒剛才活征白棋,是為了讓中腹白棋走重!”金川正明目光微縮,“這步小尖一出……”

“中腹的三顆白子肯定不能被吃,那么下方被靠壓住的黑棋,活過來了!”

金川正明看清楚了柏寒的意圖:“白棋難辦了!”

沼錧同樣看到了棋局的困境。

中腹的三顆白子不能棄,下方的白棋也不能置之不理。怎么辦?

午休的提示音響起,沼錧絲毫沒有起身的打算,他雙手托腮,苦苦思索著。

安達利昌走了過來,目光落在棋盤上,隨后平田智也、一力遼、大熊悠人等人也陸續圍了過來。

雖然本戰不允許站立觀戰,但此時正值午休時間,加之這盤棋的特殊性,裁判長大淵盛人并未加以制止。

好在少年們只是短暫駐足,判斷了大致局勢后便紛紛散去,兩位導師也起身離開。

最終,只剩下柏寒靜靜地坐在那里,陪伴著仍在沉思的少年。

......

空蕩的走廊中,金川正明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沉重。

雨天的濕氣讓他的老寒腿隱隱作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綿軟的泥濘中,步履艱難。

“金川前輩,剛才柏寒在中腹活征可是把我嚇壞了。”菊地義雄心有余悸地說道,“我還以為……”

“菊地君!”金川正明嚴厲的聲音打斷了菊地義雄的話。

菊地義雄的戛然而止。

金川正明吃力地挪動著腳步,轉過身看向菊地義雄:“要相信孩子們!”

似乎無法承受金川正明眼神的重量,菊地義雄轉頭看向窗外。

他的聲音低沉:“我不是不相信他們,上午的棋我也看得清楚。只是擔心他們會犯錯,畢竟還小不懂事,不是嗎?”

“就是因為他們還小,所以更要相信他們。”金川正明緩緩移到菊地義雄身邊,聲音和緩了下來,“孩子們對圍棋的神圣感,要遠超那些所謂懂事的大人們。”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昨天藤澤君打電話過來了。”

菊地義雄轉過身,看向金川正明,等待著他的下文。

“兩個孩子約定好了,要全力以赴地戰斗下去。”

金川正明字句頓挫地說道,“藤澤君請我們放心,他的弟子尊重對手,更尊重圍棋!”

金川正明的視線投向天空,雨水穿過灰蒙蒙的云層落下,仿佛直接竄入他的膝蓋,帶來一陣陣刺痛。

“這討厭的天氣!”

......

柏寒陪著沼錧在棋盤前坐了整整一個中午。

下午續弈,沼錧沙輝哉終于落子了。白棋在中腹擠,黑棋穩穩地粘牢。

急應手處理中央三子后,白棋頑強地在下方長出,試圖阻止中腹黑棋的利用。

“這是白棋最強的應對了!可是……”回到對局室繼續觀戰的菊地義雄,拋開了先前的擔憂,將心神完全集中在棋局上。

“中腹的白棋氣太緊了,黑棋在這里有絕對的先手利用。”菊地義雄仔細分析著棋局,“就看黑棋如何出招了!”

柏寒的第63手,輕柔的小飛!

一子落下,虛實相生。

黑棋點在下方白棋的麻筋處,同時瞄著中腹的征吃。

“白棋無力抵抗了!”菊地義雄低聲嘆息。

走廊里金川正明的一番話,讓他對沼錧沙輝哉多了一絲心疼與憐惜。不知不覺間,他的立場從柏寒轉向了沼錧。

沼錧經過之前的長考,對眼前的局面已有所準備。

白棋在中腹跳,解除了被征吃的危險。黑棋則沖斷下方白棋,幾手交換后,吃住了下方六顆白子,大龍徹底安定。

下方的戰斗結束了。可局勢...

菊地義雄盤點著形勢,意外地發現白棋并不落后。

雖然下方六顆白子被吃,但白棋也割掉了黑棋下方掛角的一顆子,同時在中腹留有成空的潛力。

更重要的是,白棋獲得了先手。

棋盤還很空闊,拿到先手的能否打開局面?

“沼錧,會下在哪里?”

判斷過形勢后,沼錧輕輕潤了潤嘴唇,局勢兩分!

他掃了一眼計時鐘,發現自己比柏寒多用了20分鐘,但仍有1小時的保留時間,這讓他稍感安心。

花費幾分鐘評估中腹定型后,沼錧將目光轉向右上角。右邊黑棋連邊帶角,陣勢宏大,絕不能讓其全部成空。

白棋先在右邊點,與黑棋沖交換,留下借用后,果斷點入右上角。

二五侵分!

瞥了一眼右上角的白子,柏寒隨即收回目光,專注中腹。

中腹兩顆黑子孤立無援,陷入白棋的包圍之中。看似精華已盡,實則不然。

尤其是那顆斷開兩塊白棋的黑子,在柏寒眼中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沼錧在右上角的點入確實是大場,但柏寒認為,先處理中腹、吃住兩顆黑子才是當前局面的急所!

大場雖大,急所更急。

柏寒沒有理會右上角,而是選擇在中腹小飛,動出兩顆黑子。

“在右上角脫先?”黑棋在中腹行棋大大出乎菊地義雄的預料,“難道中腹有什么隱藏的手段?”

作為對局者的沼錧,對柏寒這手棋的感受更深。

“柏君一如既往的敏銳啊!”

他本想在右上角交換兩手,不讓黑棋一手圍住實空,再回到中腹補棋。沒想到,黑棋居然直接脫先了!

沼錧搖搖頭,左下和左邊的實空是白棋的基本空,不容有失。

思考幾分鐘后,沼錧選擇在中腹小尖,守好左下和左邊的實空,靜觀其變。

柏寒依舊沒有理會右上角的白子,黑棋第79手,落在了左邊。

點刺!

氣合的沼錧在右上角尖三三,將右上角實地收入囊中。

黑棋則割掉左邊黑子,隨后靠在上方白棋拆二的子上,繼續以中腹未安定的大龍為目標,借機占取便宜。

沼錧針鋒相對,毫不退讓。幾十手棋下來,兩位少年形成了大型轉換。

原本是黑棋的右上角徹底被白棋占據,黑棋則吃住左邊一顆白子的同時,打穿了上方白空,將左上角的兩顆白子收入囊中。

中腹白棋大龍吃掉四顆黑子,順利成活,代價是原來中腹的四顆白子被黑棋吃住。

上方及中腹的戰斗過后,柏寒盤點著局勢,自己形勢稍好。

“沼錧可惜了啊!”

菊地義雄看著棋盤,不由得替沼錧暗暗惋惜。

整盤棋少年發揮的都很出色,只不過比起柏寒還是略遜一籌。

棋盤上的大官子意外的少,只剩下左邊二路拐、右邊的擋下、下方二路扳粘和右下角的飛。

剩下的都是簡單的官子,對于沼錧和柏寒而言,不會出錯的。

先手收官的柏寒,將會進一步拉大優勢。而留給白棋翻盤的機會,幾乎沒有了。

果然,柏寒先走在左邊,搶先在二路拐,白棋擋住后,再走到右邊擋下的最大官子。

黑棋勝勢已不可動搖。

當黑棋第169手在右下吃住白子,領先優勢已擴大至盤面10目。

“終歸是不行了啊……”

沼錧默默審視著棋盤,眼中流露出一絲不甘。

這份不甘無關輸贏,而是戰意猶在,戰場卻已無處可尋。

抬頭看向柏寒,那個曾經內向的少年,如今已成長成自己拼盡全力也無法撼動的磐石。

這一切的發生,仿佛只在一瞬間。

沼錧的目光再次落回棋盤。

僅余的一目、兩目官子,以及各處并不復雜的定型手法,在他腦海中逐一閃現,官子收束的順序清晰可見。

結果已然注定,又何必過多糾纏?

他輕輕按停了計時鐘,“嘀嗒”聲戛然而止。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柏寒猛地抬起頭。雖然知道自己優勢,但沼錧如此爽快地認輸,還是讓少年微微一怔。

“漂亮的構思,局部定型的手法讓我學到了很多。”

沼錧微微仰起頭,直視著柏寒。他的眼神專注,似乎帶著一點晶瑩,嘴角卻慢慢彎起,笑容逐漸綻放。

“多謝柏君,讓我領教了全力以赴的實力,不愧是柏寒初段!”

掙扎與解脫交織,失落與釋然混雜的情緒,在和聲細語中涌上心頭,紅了眼底。

柏寒整理衣著,端正坐姿,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未動。

畫面仿佛定格——

一位少年端坐,眼含晶瑩;另一位俯身,目帶紅絲。

菊地義雄看著這一幕定格的畫面,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情緒:“都是好孩子…”

沼錧輕輕拍了拍柏寒的肩膀,低聲說道:“我在走廊等你。”

他起身走出對局室。久坐的雙腿有些麻木,讓他的步履略顯歪斜。

直起身的柏寒沉默片刻,隨后走到對陣表前記錄戰績。

沼錧沙輝哉的名字下面,一連串紅色中的那抹黑色格外刺眼。

“終于有了一個交代!”

盯著自己親手印上的黑色戳記,柏寒抿了抿嘴,轉身走出對局室。

兩個少年相繼起身的動作,在對局室里掀起一陣波瀾。

安達利昌抬起頭,看著走出對局室的沼錧沙輝哉和站在對陣表前的柏寒,眼中流露出欽佩與了然的神情。

他雙手微微攥緊,低頭看向棋盤,那提前寫好的劇本上,字跡丑陋不堪!

走廊拐角處,沼錧沙輝哉望著窗外依舊稠密的雨水,神情有些恍惚。

柏寒走來,與他并肩而立,兩人一時無言。

雨水將行人趕進附近的建筑,幾片紅葉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耀眼。

放緩速度的汽車碾過積水,帶走落葉,露出黑黑的瀝青路面。

“雨還沒停,等下要冒雨回去了。”柏寒打破沉默,語氣像是在無話找話。

沼錧歪過頭,伸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清朗的聲音響起:

“這點雨算什么?我才不怕!”

“笨蛋!柏君不知道嗎?下雨的時候,高個子會先被淋濕的!”

柏寒扭頭看去,沼錧的眼神亮亮的,帶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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