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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鹽落地照路行

河東郡安邑縣。

安邑縣衙。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出銅鎏金博山爐里飄著的靜心香,安邑縣令衛覬跪坐在青檀木前,上身筆直,宛如一把插在坐墊上的利劍,右手運筆如飛,正在抄寫《鹽鐵論》,銀鉤鐵畫,筆力似乎要穿透三尺竹簡。

坐在對面的裴茂,隨意解開素紗單衣的衣帶,任由窗外春風灌進深衣寬袖,忽然抓起案上酒樽,仰頭灌盡一杯桑落酒。

“伯儒兄可曾聽聞?”裴茂將漆耳杯重重一扣,酒漬沾上了鎮紙石上,“那張奉明日才來赴任鹽監,昨日就讓郡守府發了鹽役招募令,當真是貪婪至極!”

衛覬放下毛筆,將鎮紙石上的酒漬擦干凈,看著自己寫下的【鹽鐵者,民之命脈】一行字,笑了:

“史記有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張奉剛拜了中常侍張讓為父,又花費百萬錢買了這個鹽監,著急撈錢回本,也不出意料。”

裴茂長嘆一口氣,抓起酒樽忽然又放下,“伯儒,如今宦官當政,陛下親小人遠忠臣,三公九卿竟交于張讓明碼標價,甚至……陛下竟然說張讓是他爹,因為張讓替他賣官幫他賺錢!當真是天下將亡!”

衛覬眼中精光一閃,“巨光賢弟慎言!《周易*系詞上》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裴茂哈哈大笑,搖了搖頭,指著衛覬道:

“伯儒兄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謹慎古板了一些,連呼吸都要符合《周禮》才行是吧?”

看著狂放不羈的裴茂,衛覬無奈搖了搖頭,自己和裴茂自幼交好,自己家傳律法,平日做人做事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裴氏雖家傳儒經,但是裴茂卻性格狂放,時常有驚人之語。

本來性格完全不同的兩人,不知怎地,關系倒是比旁人更加親近。

“巨光兄,若有匡扶天下之志,何不前往洛陽,施展畢生所學?”衛覬其實也有些好奇,裴茂才學不亞于自己,在洛陽也有人脈,為何不前往洛陽,卻以白衣之身屈居于河東郡這個小地方。

“伯儒兄莫非在說笑?陛下信重宦官,天子權柄操之于宦官之手,如今的洛陽就是個火坑,若是孔夫子再生,他也不會這個時候去洛陽。君子藏器,伺時而動,我要等!”裴茂雖然狂傲,但卻十分理智,對于現在洛陽朝堂看得十分清楚。

衛覬從袖子中掏出一份素帛,上面寫著鹽池祭神的禮儀流程,“巨光兄,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縣衙幫我,不如幫我看看明日的儀式還有什么遺漏之處。”

接過素帛,裴茂迅速看完,點頭贊嘆:“伯儒兄,律法禮儀,我不如你,尤其是這字,更是方正守中,大氣磅礴,漢律也當以此等字體傳抄天下!”

衛覬心中得意,臉色不變道:“巨光兄謬贊,不過我心中還有一個擔憂……”

“伯儒兄但說無妨。”

“鹽池產鹽之量有限,但是張奉貪婪無度,一人就要鹽量十分之七,為之奈何?”

“他到底叫張奉還是張瘋?一個人就要七成?此事確切否?”

裴茂有些不敢相信,往年鹽池的十分之七是上交給朝廷,剩下的三成才是各家士族和鹽監來分潤。

如今這張奉獅子大開口,一個人就想要七成?

那給朝廷上交多少?各家士族又該如何分配?

衛覬不動聲色,再次掏出一份帛書,“這是張奉派人送過來的,寫的很清楚,他要七成。”

裴茂瞠目結舌看完帛書,不可思議道:

“此人也太囂張了,明目張膽寫在文字上,也不怕人告他!”

說完后裴茂自己苦笑一聲,“我忘記了,此人是張讓義子,確實有資格如此囂張。”

衛覬搖搖頭,低聲道:

“如今鹽池各方的平衡本就岌岌可危,張奉一來,恐怕要鬧出大事來

但愿,不要死太多人。”

衛覬語氣平淡,說出的內容,卻讓裴茂也感到一絲絲寒氣。

“伯儒兄,此事重大,我得回家與父親商議,做好應變準備。”

“巨光兄,務必牢記你說過的,君子藏器而動。”

裴茂一愣,隨即點頭笑道:

“裴氏本就不靠鹽池之利。”

……

官道上的黃土被牛車壓出兩道深轍,一隊馱鹽的毛驢從鹽丁隊伍旁經過,袋子里漏下的青鹽粒,在初陽里閃著細碎的銀光。

范兼和馱鹽隊的領頭似乎相識,兩人各自停了隊伍,在一旁的茶棚里喝茶聊天。

林晦等人因此也有機會歇歇腳。

一旁的賣漿老頭敲著銅盆,嘴里哼著一首歌謠:

“汾陰黍,安邑鹽,不及中常侍一囊錢。”

眾多鹽丁聽到后,忍不住議論紛紛:

“中常侍這么有錢嗎?”

“聽說中常侍張讓是大貪官,該殺!”

“怪不得現在年歲越來越不好過,都是中常侍這等奸賊誤國!”

林晦忍不住走到唱歌老頭旁邊,面露微笑道:

“老叔,給我來一碗漿水。”

“一錢。”

林晦掏了錢,沒有著急喝,反而坐下來聊起天來:

“老人家,這首歌是誰教給你的?”

老人家立刻用防備的眼神看著林晦,隨即釋然:

“你是要去服鹽役的鹽丁吧,我還以為是誰呢。

這首歌是前幾天從安邑傳來的,聽說明天安邑的新鹽官張奉,就是中常侍張讓的干兒子,要過來侵占鹽池呢!”

林晦又和老者多聊了一會,知曉了不少關于安邑的消息。

“繼續出發!”

隨著范兼的一聲吶喊,林晦放下碗,立刻跟上了隊伍。

王二狗看到林晦在打聽消息,忍不住賣弄道:

“嘿,林二郎,你知道剛才和范兼聊天的人是誰嗎?”

“哦,你認識?”

“小點聲,毛驢運鹽的也是范家人,不過地位比范兼高。”

林晦頓時有了興趣,“范兼要吃這么多鹽?我看運鹽的袋子有好幾十袋。”

王二狗東張西望了一會,低聲道:

“范家哪里能吃得了那么多鹽,那是他們在販賣私鹽!”

林晦眉毛一挑,沒想到范氏販賣私鹽竟然如此光明正大。

“沒人報官嗎?”林晦低聲道。

王二狗嚇得差點跳起來,連忙捂住林晦:

“別亂說話!”

等到林晦點頭,王二狗才放下手,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林晦:

“林二郎,你果然是傻了,范兼都勸你在家待著,還資助了你十五栗石,你非要服鹽役……還有這范氏販賣私鹽,大家都知道,縣令和郡守府說不定都收了范家的錢財,你去告官,有用嗎?只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說不定還要被官府勒索全部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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