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小黃門只覺得偏殿內的光亮都陰沉了許多。

空氣的溫度驟降。

彌漫著恐怖的殺意。

但林晦卻沒有任何感覺。

有句古話說得好，無欲則剛。

舔狗越在乎女神，越會患得患失，操作變形，越得不到好結果。

只有毫不在意，不患得患失，以平等角度看待，才能大膽操作，從而有下一步的機會。

臣子面對帝王，同樣如此。

都想得到帝王的賞識，但是越戰戰兢兢，越會被帝王看低，只會被當做無足輕重的工具人。

林晦此刻對于劉宏并沒有什么迫切的需求，可以說是達到了無欲則剛的境界。

所以很多話，都可以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

小黃門覺得林晦膽子太大，犯了劉宏的忌諱。

豈不知，恰恰相反。

在劉宏看來，林晦這一番表現，更加坐實了林晦大忠臣的身份！

有什么說什么，不會瞞著自己。

而且，林晦只是在轉述民間百姓的言談，并不是他自己如此認為。

“林愛卿，你覺得朕是昏君嗎？”

即便剛才林晦已經拍了不少馬屁，但是劉宏還是有一絲絲不放心。

再次向林晦確認。

林晦睜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陛下是千古名君。

民間百姓被如此蒙蔽，陛下依然沒有追究他們，單單這一點，陛下就足以稱得上是千古一帝！

古代多少帝王，都嚴禁民間百姓談論天子。

而陛下胸懷寬廣，能容忍百姓談論。

這難道不是圣明之君？”

林晦信誓旦旦的樣子，讓劉宏大為感動。

自己想了想，還真是這么一回事。

所謂黨錮之禍，也只是針對士族。

對于更下面的百姓，劉宏真沒有任何管控。

或者說，下面的百姓是什么牛馬，劉宏還真沒想過。

在劉宏看來，底層百姓就是一個虛擬的概念。

沒有實際的體感。

和豬狗牛羊差不多的畜生。

畜生說的話，也根本傳不到天子的耳中啊。

劉宏忍不住開口問道：“林愛卿，既然如此，那百姓為何會覺得朕是昏君呢？朕如此放縱他們，他們不應該感恩朕嗎？”

劉宏心里也很委屈。

林晦長嘆一聲道：

“要臣來說，百姓說這些話，都是被地方的豪強士族所蒙蔽。

陛下本意是好的，但是下面的士族給執行壞了。

當地的豪強士族欺壓百姓，百姓卻把受欺壓的罪責推到陛下身上。

陛下實在是千古奇冤啊！”

林晦這一番話，徹底說到了劉宏的心坎里。

啪的一聲！

劉宏拍案而起，滿臉通紅，激動道：

“滿朝諸公，飽食終日，竟沒有林愛卿一人能看清楚這天下大勢！”

劉宏是真的相信，林晦懂自己。

比三公和宦官都要懂自己。

宦官只是工具人，能體察自己的心思，但也只是順著自己的意思去行事。

不像林晦，能夠主動說出這么讓自己暖心的話來。

這讓劉宏重新升起了一絲絲少年時的激情。

那個時候，自己剛當上天子，還妄想著勵精圖治，創出一番偉業。

可惜很快就被殘酷的現實打敗。

士族們各個都高傲不已。

自己不管主動想做什么，都會被士族以各種理由打擊推脫。

話里話外就是天子懂什么治國之道，真要治國，還得看我們士族的。

在士族看來，圣天子垂拱而治。

圣明的天子，就是安心當一個吉祥物。

按照士族的規定去吃飯、睡覺、起床、娶妻生子就好。

一旦有任何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昏君，荒淫無度。

劉宏經歷了幾年后，立刻明白了士族的確把自己當傀儡。

這才開始狠下心來，扶持宦官，打擊士族。

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依靠宦官。

這樣的結果就是，自己在士族的名聲越來越差。

但沒辦法，雙輸好過讓士族單贏。

他也知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需要耐心。

士族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如果他能夠耐心梳理，分而治之，可以收攏一部分完全聽命自己的士族。

劉宏知道，但是他就是不想在這些士族身上浪費時間。

與其夙興夜寐的收攏分化士族，還不如直接一刀切，直接利用宦官狠狠的殺士族。

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天子。

這一招確實暢快，不過國家也沒有強盛起來。

士族不敢明面反對自己，但開始消極對抗，沒有人真心為國家干事。

劉宏知道，這是士族故意在以此要挾自己。

這就讓劉宏更氣憤。

殺了士族兩輪，你們不想著跪下認錯，反而還敢消極對抗？

好好好，那就直接開始賣官，把你們士族賴以生存的進身之階徹底砸了！

自己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都是因為士族先不當人?。?

若是有的選，誰不想在歷史上當個明君？

可惜沒有人理解自己。

但今日不一樣。

林晦，他好像懂自己！

“林愛卿，你也看出了士族之禍吧？”

劉宏雙眼放光，此刻沒有了帝王心術。

而只是一個苦悶多年，終于被人說出心中郁結的年輕人。

林晦抬起頭，和劉宏對視。

看到了劉宏眼中的熊熊烈火。

那是對于士族的恨意。

劉宏終于忍不住，直接說出來自己心中所想：

“林愛卿，你可愿助我去除士族之禍，提拔天下寒門有才之士，再造大漢！”

林晦心中暗道一聲可惜。

東漢末年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已經是一鍋炸藥。

不得不炸。

劉宏就算再想勵精圖治，也改變不了天下大勢。

自己也沒興趣幫助劉宏中興大漢。

但是借著給劉宏中興大漢的名義，大肆發展自己勢力的膽子有，而且很大！

“陛下，臣昨日在城中，遇到了乞丐吃人?！?

林晦突然一句話轉移了話題，這讓劉宏有些不滿，但不得不耐著性子道：

“竟有此事！朕會派人徹查此案?！?

不就是人吃人么，沒什么大不了的。

在劉宏看來，相比【士族壟斷地方治理】這一件大事，一件人吃人的案件，實在是無足掛齒的小事

劉宏的毫不在意，讓林晦心中一暗。

底層老百姓，在帝王眼中，果然不值一提。

但正是這所謂不值一提的群體，在四年后嚇得劉宏差點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