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爾恩海姆舉辦的這場晚宴，受邀對象是當地的大小貴族、教士、富商、行會代表，以及被路逸以“雨露均沾”的名義順手加上的禁衛軍。

但直到晚宴即將開始時，許多人心中仍然有一種不真實感。

對禁衛軍將士們來說，前些天他們才剛剛發動了兵變，要不是艾麗西婭攔著差點連國王也給做了，如今正處于后怕和后悔的疊加態，結果突然收到命令說什么“明日參加宴會，不必著甲”。

還有這種好事？

同去同去！

而科爾恩海姆那頭更是一頭霧水，他們聽說了卡洛林帝國入侵，也聽說了國王勝利轉進，就是想不通向東進軍的國王怎么來到了南境，還要在這舉辦什么宴會。

這是鬧哪樣？

有那消息靈通的打聽到一點內幕，說是國王準備打著抗擊外敵的幌子，強迫大家捐稅出血。

啊，那就不奇怪了。

鑒于國王相邀不能不去，所有人都打定主意，到時候只管捂緊錢袋子，一旦提錢就裝傻，最多跟著喊兩句口號應付下。

于是當赫爾曼大主教看到赴宴眾人皆各懷鬼胎，滿臉戒備時，他心里幾乎樂開了花。

按這架勢，國王必然是無功而返，白費功夫。

看來之前是白擔心了。

“不，不能大意?！?

赫爾曼打起精神，又捏了捏懷中的國王手令。

“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有一絲不對，我就強行掀桌！”

抱著這樣的想法，赫爾曼也入會就座，等待宴會開場。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這場宴會最開始真的很正常。

國王陛下準時出現，不僅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反倒很友好的跟大家互相介紹，還開了幾個活躍氣氛的小玩笑。

這種禮賢下士的行為，加上國王此人到底儀表堂堂，所謂要顏值有顏值，要人品有顏值，瞬間博得了很多人的好感。

之后，國王陛下又喚人呈上來一個個禮盤，里頭是他提前為大家準備的小禮物，都是些果醬、蜂蜜、皮革品等等，不貴但很實惠。

這下真的是賓主盡歡，其樂融融了。

唯有赫爾曼眉頭一皺，總覺得事態進展有些不對。

但宴會剛剛開始，氣氛也很融洽，此時強行掀桌不太現實。

接下來，國王趁上菜的空閑向大家道明了今天這場宴會的本意，那就是針對國家的危機，號召科爾恩海姆當地的賢良們捐款捐物，共克時艱。

原本這是個十足的冷場環節，不料國王緊接著又說，他知道大家的錢都不是從天上刮來的，沒有強迫大家的意思，今天完全是自愿行為，并且他還想辦法給予捐獻者一定的補償。

什么補償呢？

國王給大家介紹了一個人。

“這位是貝爾納德軍士長，他家里是科爾恩海姆當地的石材商，今日所有的捐助者都可以在他們家享受捐贈額大小的八折優惠券！”

這番話立刻引起了波瀾。

尤其是那些本來就和石材生意有來往的商人，很快就算明白了這個帳。

這不等于白撿個好名聲，還拉近了和國王的關系？

于是很快就有幾個商人表態，說他們愿意為國分憂。

國王很開心，然后邀請這幾位商人坐在他身邊，愉快暢談。

見到這一幕，赫爾曼眉頭緊鎖。

可雙方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此時他能掀桌嗎？好像不行。

經過這一遭后，國王再沒提捐款的事，直到正餐進行至一半，忽然又敲了敲杯子，站起來發言。

原來國王十分感激今天慷慨解囊的諸位義商，決定給他們贈送“銀橡葉忠誠勛章”，表彰其為國家作出的貢獻。

不過國王又說了，今天這波叫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但凡愿意上臺來講兩句表個態的，也可以得到一份“銅橡葉守護勛章”的榮譽。

這么好？

有個叫漢斯的禁衛軍大膽站了出來，磕磕巴巴的發表了一通講話，大概意思就是他愿意為奧古斯都王國戰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知為何，這么簡單的一番話卻讓國王感慨萬千，甚至流下了幾滴眼淚。

“軍人都是很單純的，都是為了為國盡忠而生的。”

大受感動的國王親自給漢斯帶上勛章，又勉勵了幾句，看起來十分信任。

以至于禁衛軍那邊出現了一陣騷動，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到了這一步，按說赫爾曼應該翻臉了，可現場的氣氛……

現在掀桌等于是跟所有人為敵，真的不合適。

另一頭，禁衛軍里又有幾人受到感染，紛紛站出來跟國王表態，而科爾恩海姆當地的貴族里也有幾名榮譽感較強的，一起請愿宣誓，領了份勛章。

勛章發完了，飯也吃的差不多了，國王見氣氛熱烈，再次發表了演講，給所有人灌輸價值觀。

國王很會調動氣氛，隨便用幾個小段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轉過頭又話風一轉，開始上高度。

“所以說，如果戰端一開，那就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貴賤，無論是何身份，皆有守土抗敵之責任！”

“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毫無其他辦法！”

“我生國亡，我死國存！”

一席話說的那叫一個擲地有聲，引來全場側目。

導致又有數名市民代表奮然起立，慷慨激昂的表示要為國奉獻，連石材商那邊的優惠券都只要九折就夠了。

國王卻很有風度，他說貝爾納德軍士長家里的生意就那么多，優惠券這事到此為止，不過他很感激大家的一顆奉獻之心，所以決定授予諸位“愛國市民模范”的榮譽頭銜。

赫爾曼這會已經麻了，以至于在熱情高漲的人堆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此時他能掀桌嗎？好像不行。

赫爾曼心想，算了算了，只要沒明著反，那就由著國王去吧。

晚宴進入尾聲，但眾人都感覺有點意猶未盡，國王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個情況，便提出了新的建議。

國王說，既然大家對國事這么重視，干脆我們就用沙盤推演一下戰事，討論一下戰局的發展和日后的重建方案，大家盡可以暢所欲言。

眾所周知，鍵政是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愛好，賓客們立刻來勁了，開始各抒己見，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有人上頭急眼，指責別人誤國。

多虧國王及時控場，表示在座的都是國家棟梁，所謂眾正盈朝，全是忠臣，沒有奸臣，僅僅只是意見不完全統一罷了，不要人身攻擊。

但國王又提出，大家的方案都很好，可國家只有一個，總不能所有方案一起用吧？不如我們就用對國家的貢獻來衡量，誰貢獻的多，誰話語權就大，這樣最公平。

到了這一步，已經很少有人還能憋著裝死的。

連一開始最邊緣的幾名希伯來商人，都為了自己那個提高希伯來人地位的方案，聲嘶力竭的競價了起來。

赫爾曼大主教：看不見看不見，我看不見。

赫爾曼打定主意，只要國王依舊肯去圣城，今天的所有事他都可以退讓。

但國王今天的活真的很多。

緊接著是慈善拍賣，國王拿出一堆王室事物，并宣稱拍賣所得全上交國庫，請大家多多支持。為此連家傳匕首都掏了出來，說這是先王遺留的神器，曾差點取走某位國王的性命云云。

眾人熱烈捧場……

短暫的拍賣會結束后，國王又推出了捐贈墻活動，要把大家今天的貢獻都刻碑記錄，還要請吟游詩人編成故事傳唱，永遠的流傳在人心里。

眾人積極性再度猛增……

最后的最后，眼看宴會進入尾聲，國王陛下發表簡短的致辭，再次感謝賓客們的熱情和支持，并表示對國家的未來充滿信心和希望。

按說，宴會到這里就算圓滿完成了，赫爾曼揪著的心也勉強可以放下來了。

畢竟國王并沒有揭露兵變之事，也沒有拒絕前往圣都，甚至主動披露要過去朝圣，解決被圣光教會打成邪惡國家的問題。

那就行，終究沒有超越底線——盡管赫爾曼的底線已經一改再改。

然而就在這時。

赫爾曼身后，一名文書官突然起身向前，并猛然伏倒在國王面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聽此人大聲說道：“陛下，天不可一日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您要是去了圣都，我們王國該怎么辦？我請求您留在國內，繼續指引我們這些臣民！”

其余人見狀，立刻有識相的跟著勸道：“說的對啊，邪惡國家這事明顯是個誤會，讓大主教去圣城解釋一番就行，陛下還是留下來指揮大局吧?！?

國王看起來很猶豫：“可是……”

那名文書官再次拜倒在地，泣血懇求道：“天無二日，我等心中只有您一個太陽！”

國王沉默了。

赫爾曼大主教也沉默了。

因為此時此刻，赫爾曼心里只有一句話在回響——

“也有你嗎，皮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