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路逸逐漸察覺到前線戰事的情況有點不對勁。

這倒不是因為惡補了一段時間軍事知識的路逸有多么敏銳，主要是他懂得最基本的一個軍事原理。

戰報可以說謊，但戰線不會。

那現在戰線是怎么回事？

路逸把前方傳來的情報匯總了一下，然后將被卡洛林帝國攻陷的地區匯在地圖上，再量了一下距離，并除以時間。

好家伙，合著跟卡洛林帝國的行軍速度差不多！？

再看看奧雷利安呈上來的戰報。

前天擊破了一支卡洛林軍，斬首數十，大捷，昨天又埋伏了卡洛林的輜重隊，斬獲無數，更是大捷。

眼看著一通操作殲敵無數，怎么最后就勝利向后轉進了呢？

想都不用想，路逸直接斷言：“奧雷利安誤我！”

再一想起前幾天他還因為奧雷利安聲稱收攏了大量敗兵，十分高興的表彰了一番對方，路逸就氣的想捶桌。

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這道理路逸認可。

可那也不能畏敵怯戰，望風而逃啊！

前線那么多能用于防守的戰略要點都丟了，光剩一堆人有什么用？

用來讓卡洛林軍辦比賽，比三天時間能抓多少頭豬嗎？

一時間，路逸恨不得讓還沒恢復好的伊琳娜帶傷出動，去把奧雷利安的狗頭給他摘回來。

然而，等最開始的憤怒勁過了以后，重新恢復冷靜的路逸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怒火。

這道理很簡單，奧雷利安再不濟也是南境大公，在此地經營多年，勢力極為深厚，盤根錯節。

哪怕路逸的理由再充分，可要一下子把奧雷利安殺了，南境上下必定人心浮動，就更不可能是卡洛林軍的對手了。

所以路逸不僅不能殺，反倒得忍著惡心好好安撫對方，表示他前線指揮辛苦了，收攏殘兵辛苦了，一日后撤幾十公里更是辛苦了，沒累著吧？

這還沒完，奧雷利安的行為了又引發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逼著路逸不得不想辦法給對方擦屁股。

比如，南境的廣大百姓們哪懂什么保存有生力量的說辭，他們就看到卡洛林輕輕發動了試探性進攻，這邊奧古斯都就慌不擇路的一路敗退。

就這陣仗，還有什么好說的？

你奧氣數已盡唄。

于是原本因為國王在此而稍有起色的南境民心，立即就出現了幾分動蕩和不安。

后方這里還好說，無非是征兵工作越來越難做，就差當街抓壯丁而已，前線那頭據說已經有不少亂軍流民做了賊，進而又造成了更大的騷亂。

不止如此。

鹿蹄堡的臨時中樞，內閣議會的諸位大臣們又雙叒一次原形畢露，他們倒是知道幾分內幕，但卻愈發喪失了信心。

本來嘛，這幫人每天就在贏麻了和輸麻了之間來回無縫切換，前幾天看著國王挺有手段，又有前首相與東境大公鼎力支持，便覺得我奧天下無敵，這會一看南境大公捅了大簍子，便瞬間開始高呼“現在是向卡洛林帝國投降的最好時機”。

連帶著路逸本人也受到牽連，就因為他今天的表現不夠強硬，眾人紛紛覺得他到底不是先王，終究救不了奧古斯都。

某種程度上，這些人說的也沒錯。

倘若尼古拉一世在此，的確鬧不出這個動靜。

奧雷利安敢畏戰不前？不可能，他怕先王遠勝過卡洛林帝國，就算明知送死也會哆嗦著頂上去。

刁民們因為戰事不利而騷亂？更不可能，就算真有那也只能說是被先王殺的少了，還是欠圖。

但……

尼古拉一世確確實實死了，而路逸又怎么可能照抄對方的手段！

先不提他本質上是個藍星人，天然排斥這種大肆殺戮的行為，且就算他能狠下心來殺人，也絕對起不到先王的作用。

尼古拉一世有頂尖的個人戰力，卓絕的軍事能力，和獨裁十幾年的威信，這才能維持住他的血腥高壓統治。

那路逸呢？

不僅不能大開殺戒，反而得想辦法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低聲下氣的去安撫所有人，告訴他們奧古斯都還有救，大家再堅持堅持。

唯一能稱得上幸運的，就是奧古斯都現在的局勢確實還不算完全沒救。

經過一場臨時緊急會議，埃德蒙提出了當下僅有的一個可行解。

“必須馬上派重兵守御科爾恩海姆！”

科爾恩海姆原本是埃德蒙構想的核心防線，但現在看起來卻成了唯一防線。

一旦被卡洛林軍突破了那里，整個南境就完全暴露在了敵人的兵鋒下，沒有一處安全之所。

所以一定要守住！

問題是，奧雷利安挖的這個坑實在是有點大，光強化科爾恩海姆的兵力并不夠。

作為直面敵軍主力的最前線，必須得有一位實力、地位都過硬的大將親自駐守才行。

而中樞里頭，能符合這個條件的只有一個人。

埃德蒙：“我現在就出發，連夜去科爾恩海姆組織防線。”

被這幾天的局面弄得有點焦頭爛額的路逸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其實路逸不想讓埃德蒙走，一來弗里茨外出打野還沒回來，中樞缺乏主持大局的人，二來他跟埃德蒙剛有點破冰解凍的意思，正是強化君臣情誼的關鍵時期。

可眼下這個形勢，路逸沒有選擇的余地。

而即將出發的埃德蒙看起來也有話要說，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陛下，我知道您心有不甘。”

路逸沒說話。

他當然心有不甘！

整合人心，鼓舞士氣，籌備物資，組織軍備，費了那么大勁，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想拼盡全力搏出一線勝機，搞得路逸一度還真覺得他可能是奧古斯都的救世主，結果奧雷利安那里稍微一拉跨，他的全盤謀劃就要瀕臨崩潰了。

根本不需要別人說，連路逸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偏偏埃德蒙向來沒眼色，這會要說的話并不是關心自家國王，而是關心他的老伙計：“就算再不甘……還是請您饒了奧雷利安，他確實畏敵先怯，也確實有虛報戰果……但他一直是這樣一個人，這種事也不能全怪他……我想就算尼古拉在這里，他也會放過奧雷利安的。”

路逸徹底無言。

平心而論，他確實是恨透了奧雷利安。

但埃德蒙說得不算錯，奧雷利安固然可恨，但是讓這種貨色坐上南境大公位置的先王，更應該負責任。

更何況埃德蒙如今要自赴絕境，去科爾恩海姆被敵軍團團包圍，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因此，為奧雷利安求情這事，幾乎可以算是埃德蒙的訣別之詞。

那路逸還能說什么？

尤其是看著埃德蒙那又添了幾道皺紋的苦臉，路逸縱有萬般火氣，此刻也發不出來。

長嘆一聲。

深感國王不易，做不得一件快意事的路逸，只能強行壓下心頭積郁，以近乎咬牙切齒的態度應承道：

“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