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歷本背后的蝴蝶
- 一個無人知曉的夏天
- 茜ono
- 2219字
- 2025-03-07 00:04:02
窗紗在風里輕輕震顫,把最后一片光斑抖落在祝清夏的手背上。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鮮明起來,像根銀針扎進鼻腔——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窗臺,正握著冰涼的金屬床欄。床頭監測儀的綠光在墻面上游走,輸液管里琥珀色的藥液正在緩慢墜落最后七滴。
棉簽筒在推車上發出細碎的碰撞聲,何辰風拿著棉簽沾著碘伏,她看見自己映在藥柜玻璃上的倒影突然繃直脊背,右手不自覺地撫上左腕的住院手環。那些裝著透明液體的玻璃藥瓶在何辰風的擺弄下相互碰觸,發出風鈴般的清響。同時掀開使用過無菌包時帶起的氣流撲在她臉上,祝清夏用指尖觸碰劃過左肩胛時,指尖傳來涼意如考古刷掃過陶片裂縫。
她摸數到第七道縫合凸起時突然停住,指尖傳來的粗糙砂紙質感提醒她:左肩胛骨下方3cm垂直疤痕,表面呈珍珠母光澤,是十二歲時心臟介入手術的并發癥——術中出現氣胸緊急搶救時,實習醫生何辰風之父何威誤將引流管縫合線穿過表皮層所致。
“這疤痕又開始復發了啊”何辰風的聲音裹著碘伏棉球滾進耳道。當新的醫用膠布撕開的瞬間,泛著珍珠母光澤的蝴蝶狀紅疹沿著疤痕輪廓蘇醒,像是某種古老部落的圖騰文身。換完藥之后從床頭拿起了鋁板上面夾著父親的之前所留下的醫囑,上面有些字被一團藍黑墨跡遮蓋,看不太清:
長期醫囑:
1.一級護理
2.心電監護(備注:警惕室性早搏)
3. 5%葡萄糖....
4.嗎啡注射液.......
臨時醫囑:
15:30行緊急閉式引流術
術后特別指示:
a.引流管護理........(紅筆圈注:避免患者躁動)
b.約束帶使用預案(藍筆補充:必要時雙腕)
祝清夏低頭悶聲應允了他的問答,“嗯……”雙手同時圈了圈腕間紫紅色的束帶勒痕,何辰風望著少女腕間的勒痕,手里的鋼筆停留在新醫囑單上久久未落。最終醫囑欄上只留下一次次被涂改多次“持續治療”,這四個字像折翅的蝴蝶停留在紙頁邊緣,也伴隨著祝清夏的一生。
臺燈鎢絲一直發出細小爆鳴,何辰風不斷調整臺燈,桌邊的醫囑單上的“持續治療”在橫線上不斷的在顫動。一張照片被壓在玻璃片下——那是十二歲的祝清夏的腕部特征,X型的疤痕倒像是一根倒生的梧桐枝條。
“那個小姑娘剛換完藥不久又把自己的疤痕抓出血了。”護士柳亦凝站在陰影處敲了敲門,駐留在辦公室門前,等著里面的人下發指令,何辰風默許了,柳亦凝從口袋將新的棉質約束帶拍在桌上,“何醫生你看看這種材質是否是你需要的,那個女孩家屬強烈要求加強藥劑。”拍下的一瞬間麻布纖維瞬間揚起了灰塵,何辰風調整著臺燈忽然刺破拇指,偏頭痛傾聽,等待她繼續說下去,“上次看見她在花園里的狀態不是還挺好的么,怎么突然控制不住了。”
柳亦凝將醫用膠帶撕開的脆響驚飛窗欞上的夜蛾,按住正在滲血的拇指時,看見了玻璃板上的照片,“回想起六年前她的母親在護理站大鬧的那一天,她女兒是因為一場醫療意外導致精神忽上忽下的不穩定,隨時可能出現狀況。她現在的躁動還可以控制,再晚可能有自殘的風險——”
何辰風抽回了手,摘下眼鏡,瞧了眼手上的膠帶,“麻煩你了,柳護士。給我些時間,我會找到合理妥當的方案。”監護儀綠光在鏡片上投出浮游生物般的亮點,“柳護士,可能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了。”將桌角旁的醫囑單轉手遞過去,“明天把這頁和之前的醫囑單一起歸到患者記錄夾。還有那個新的約束帶,我.....再想想吧。”
墻上的電子鐘跳至21:35時發出蜂鳴,他瞥見窗外飄落的一片梧桐葉,葉脈上的紋路似乎與少女腕上的疤痕幾乎重疊。
與此同時,剛剛鎮靜下來的祝清夏凝視著輸液管里緩慢下墜的藥滴,灰白唇瓣隨著儀器滴答聲微微顫動,數著窗外樹上的蟬鳴聲,腳邊堆滿了各種藥瓶,柜子上的醫療設備也擺的歪七扭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在消瘦的肩頭空蕩蕩掛著,領口處凹陷的鎖骨如同被雨水沖刷出的溝壑。
原本清秀的丹鳳眼蒙著灰翳,渙散失焦的目光在消毒水氣味中游移,恍惚間,只感覺自己的神經緊繃,喉頭里仿佛吞了數萬刀子般割裂,身體仿佛被無數人拉扯,枯槁手背上蜿蜒著暗色血管,被醫用膠帶勒出浮腫的指節無意識蜷縮,腕上的紫紅色疤痕也像一種手銬束縛住了她,祝清夏無力的往枕頭底下摸索,摸到了一小罐的止疼藥和一本已經泛黃的病歷本,有些扉頁散落。她拿起盯看了許久,終于撕開了病歷本縫合線。原本就散落的扉頁頓時在空中打旋飄落。藏在封皮夾層的紙頁已經霉變,上面的圖案也變得扭曲不堪,記憶涌現,這好像是何辰風當時為了安撫她的情緒,用鋼筆在病例本上畫的單翅蝶,此時這只蝴蝶正在潮氣中洇散。
她抬起手舔舐了一下腕處,約束帶上的橡膠鐵銹味和混著舌尖上嗎啡的苦澀。
“該躺下好好休息了。”鄭姨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病房內,看著眼前女孩現在的模樣,心里不免出現一種酸澀,牽著女孩的手慢慢走到床邊“你現在是越發不愛說話了,當年你媽媽偷走七本病歷附帶著還有十七張報告,就為了證明某些醫囑.....”祝清夏嘴角向上微揚,隨身便傳來咳嗽聲,睫毛隨著咳嗽聲輕顫,在眼下投出蛛網似的碎影。淡青色柳葉眉總是微微蹙著,仿佛連呼吸都會牽扯到某處隱痛。
輸液管的水滴聲,從模糊到漸漸清晰,眼底陷入了無盡深淵,一言不發,摩挲著手里的紙張,漫不經心將它翻折,呈現出來的是一艘紙船,窗外的玻璃風鈴也被風吹得叮當響,可是傳進祝清夏的耳朵依舊刺耳。
她蜷縮在床的陰影里,枯草般的長發披散在枕上,再一次聽見了某個窗口傳來斷續口琴聲——《季風遺忘手冊》。
“鄭姨,您聽過《季風遺忘手冊》么?”忽然抬起眼簾,黯淡的眸子竟泛起星點波光,窗外飄落的梧桐葉擦過窗欞,她垂眸望著那片晃動的金影,再開口時聲線里帶著久未言語的滯澀,每個字都像從深潭里艱難浮起的氣泡。“這是我最愛的歌,也是媽媽最愛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