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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言 出發

我們是饑餓的。雖然我們吃了又吃,但還是很餓。

有時,這種饑餓感并不強烈;但也有一些時候,當世界被顛倒,恐懼不知不覺地漫步在我們周圍時,這種饑餓感便膨脹起來,似乎要吞噬掉我們。

這時,我們會拿起手機。手指輕輕一碰,我們便可以獲得人類所有的知識:從古埃及到量子物理。面對這些知識,我們狼吞虎咽,但依然感覺饑餓。

這種無法滿足的饑餓感究竟是什么呢?我們其實并不想要我們自認為想要的東西。我們自認為想要信息和知識,但其實不是。我們想要的是智慧。知識和智慧是不同的。信息是一堆混雜的事實,知識雖然有條理,但仍然是混雜的。智慧則會整理這些事實,使它們變得有意義,而且重要的是,智慧知道如何最好地利用這些事實。正如邁爾斯·金頓所言:“知識就是知道西紅柿是一種水果,智慧就是不把它放在水果沙拉里。”知識是看到的世界的“像”,智慧是看世界的眼睛。

知識與智慧之間的不同是種類間的差異,而非程度的差異。擁有更多的知識并不一定能轉化成更多的智慧。事實上,更多的知識會使我們變得不那么聰慧。我們能知道很多東西,但是我們知道的這些東西也有可能是錯誤的。

知識是你所擁有的東西,智慧是你做的事情。像其他技能一樣,智慧是一種你可以通過學習來獲得的技能,但是需要努力才行。希望靠運氣來獲得智慧如同希望靠運氣就會拉小提琴一樣不靠譜。

但這正是我們在做的事情。生活中,我們磕磕絆絆地前行,希望能在某個地方撿到點智慧的碎屑。與此同時,我們很困惑,我們誤把緊急之事當作重要之事,把冗長之言當作真知灼見,把流行之物當作美好之物。我們“錯誤地生活著”。

——

我也很饑餓——比多數人的感覺都要強烈。我懷疑,這和一直圍繞著我不曾消散的憂郁有關。多年以來,我嘗試了很多方法來滿足這種饑餓感:宗教、心理治療、自我救助的書籍、旅行以及一個簡短的實驗,即食用一種能夠引起幻覺的蘑菇,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每種方法都可以減輕這種饑餓感,但是持續的時間都不長,更不曾完全消除。

在一個周六的上午,我冒險進入了地下世界:我的地下室。我把那些不適合放在客廳的書都放到地下室了。那里,在諸如《我們排泄的氣體》和《傻瓜的個人理財》等書中,我發現了威爾·杜蘭特(Will Durant)的書,《哲學的故事》。這本書真的很重。我打開封皮時掀起了一股灰塵,把它擦干凈之后我讀了起來。

杜蘭特的語言并不會帶來驚雷般的啟示,也不會有通往大馬士革的激動。雖然如此,還是有某些東西促使我一直讀下去。這本書展現出的熱情比它蘊含的思想更具有吸引力。杜蘭特明顯是一個陷入愛戀中的人。但是他和誰呢?和什么事物呢?

“哲學家”一詞來自拉丁語philosophos[1],意思是“愛智慧”。這個定義絲毫沒提及如何獲得智慧,就像《獨立宣言》沒提及應該如何獲得幸福一樣。你可以愛你不曾擁有也不會擁有的東西,但是追求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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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寫下這些話時,我正在一列火車上。在北卡羅來納州或者南卡羅來納州的某個地方,我不確定。在火車上容易迷失方向,也容易失去時間意識。

我喜歡火車,更確切地說,我喜歡乘坐火車。我不是“起泡劑”[2]——一個看到SD柴油電動機車會興奮得起泡的人,我一點兒也不關心噸位等級或者軌距表。我喜歡的是坐火車的經歷:只有乘火車旅行時才能體會到的那種遼闊與舒適。

火車內部有一種類似于羊膜的東西:舒適的溫度,柔和的燈光。火車把我帶向一種更加快樂的潛意識狀態。那時還沒有個稅申請表[3],沒有大學儲蓄計劃[4],沒有牙科計劃[5]和交通問題,也沒有《與卡戴珊一家同行》[6]。

我的岳母正處于帕金森病晚期。這種疾病很殘忍,使她喪失了生活能力和記憶力。她忘記了很多東西,但是仍然記得童年時在紐約州北部乘火車的生動景象:從奧爾巴尼到康寧再到羅徹斯特,然后再回到奧爾巴尼。旅途中的場景、聲音和味道如潮水般涌來,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所以,和火車相關的某些事情會一直陪伴著我們。

哲學和火車搭配得很好。我能在火車上思考,但是不能在公交車上思考,一點兒都不能。我猜想這和不同的感受有關,或者它們之間是相關的:公交車使我想起小時候去學校或者夏令營的事,我不想去這些地方;火車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而且是一旦想去就可以馬上出發的那種。

但是現在哲學和火車都會帶給我一種無力感:生命中曾經很重要的部分已經成為優雅逝去的過去。現在,如果人們有其他選擇,很少有人會乘火車。同樣的,如果父母能幫助他們,很少有人會學哲學。像乘坐火車一樣,人們只有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時才會學哲學。

我訂閱了一本名為《今日哲學》的雜志。每隔一個月我都會收到一本放在棕色馬尼拉信封里的雜志。最近有個文章是“世界是一種幻覺嗎?”還有一個標題是“真實和真理一樣嗎?”當我把這些讀給我妻子聽時,她不屑地翻白眼。對她而言,像多數人的看法一樣,這樣的文章概括了所有的哲學謬誤。哲學總是問那些荒謬的,沒有答案的問題。只有在字典里,“哲學”才和“實用的”出現在一起。

科技誘惑我們不再相信哲學的重要性。當我們有了算法,誰還需要亞里士多德呢?數字科技可以解決的生活問題越來越精細——我在博伊西[7]的什么地方能找到最好的玉米煎餅?到辦公室最快的路線怎么走?——于是我們以為數字科技也能解決更大的生活問題。但是它解決不了。Siri可能會在發現那個賣煎餅的街角時閃爍,但是當你問它如何才能好好享受這個煎餅時,它腦中一片空白,無話可說。

或者我們來考察一段火車之旅。科學能夠告訴你火車的速度、重量、質量,以及為什么車上的無線網絡一直無法連接。但是科學不能告訴你是否應該乘火車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或者去看望卡爾叔叔,一個總是惹你生氣但是如今病重的人。科學也不能告訴你傷害那個一直尖叫著踢你座位的孩子在倫理上是否是被允許的,科學更不能告訴你窗外的風景究竟是美麗的還是陳舊的。哲學也不能明確地告訴你這些,但是哲學能夠讓你從不同的角度看這個世界,這樣的效果意義重大。

在我們當地的書店,我注意到兩個部分:“哲學”以及相鄰的“自我轉化”。在“古雅典巴諾系列叢書”中,這兩部分是合在一起的。哲學曾經就是自我轉化。因為哲學是實用的,有治愈效果的,是靈魂的良藥。

哲學的治療方式和熱石按摩的治療方式不同。哲學并不簡單,也不友好,而且不會減輕人們的痛苦。和溫泉浴場相比,哲學更像體育場。

——

法國哲學家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稱哲學為“激進的反思”。哲學家曾經主宰著世界的想象,他們曾經是英雄,他們曾經愿意為了哲學而犧牲自己,比如說蘇格拉底,他確實這么做了。當今時代,只能在爭奪教職的史詩式斗爭中找到哲學式的英雄主義了。

現在,多數學校教的不是哲學,只是和哲學相關的東西。他們不會教學生如何哲學式地思考。哲學不同于其他學科,它不是一套知識體系,而是一種思維方式——一種在世界上生活的方式,不是“是什么”或者“為什么”的問題,而是“如何做”的問題。

“如何做”這一問題在今天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在文學界,有關“如何做”的書就像那個雖然成功但是卻笨拙的堂兄弟般,處于一種尷尬的境地。嚴肅的作家不會寫關于“如何做”的書,嚴肅的讀者也不會讀這些書。(至少他們不會承認讀過這些書。)現在很少有人會在深夜思考諸如“事實的本質是什么?”或者“為什么總會有一些事物存在而不會蕩然無存?”這個“如何做”的問題——如何生活?——緊緊抓住我們不肯松手。

不同于科學,哲學是規定性的。哲學不僅描述世界存在的樣子,還包括世界能夠是的樣子,從而讓我們看到各種可能性。作家丹尼爾·克萊茵(Daniel Klein)談到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時說的話適用于所有優秀人物:最好把他們當作“提高生活之詩”來讀,而不要當作哲學來讀。

過去的幾年里,倚在某個靠窗的火車座位上,我一直在思考中慢慢汲取這些詩歌的精華。不管去哪里,只要可以,我都會乘坐火車旅行。我去過那些歷史上的偉大思想家進行沉思的地方,我在紐約市F號火車上待的時間比任何人都要久。這些旅行讓我得以休息,放松一下奔波于各種哲學實踐中的雙腿和思想。這些旅行讓我得以停頓一下,慢慢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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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谷歌上搜索“哲學家”,會發現成百上千的人。但是我選了14個人。為什么呢?注意,雖然思考方式不盡相同,但他們都是明智的人,在智慧方面有不同的品位。他們生活的時間跨度很大——蘇格拉底生活在公元前,西蒙娜·德·波伏娃生活在20世紀。同時,他們的生活區域也分布得很廣——從希臘到中國,從德國到印度。這14位哲學家都已經去世,但是優秀的哲學家從未離開過我們,他們一直存在于他人的思想中。智慧是輕便易攜的,它可以穿越時空,歷久彌新。

這些人中雖然有很多歐洲人,但不是只有歐洲人。智慧并不是西方獨有的。我了解的一些哲學家,例如尼采,著作頗豐。有些哲學家,例如蘇格拉底和愛比克泰德(Epictetus),一個字都沒寫過。(幸運的是,他們的學生記錄了他們的思想。)有些人一生都享有盛譽,有些人直至逝世都籍籍無名。有些人會被人們當作哲學家,有些人,比如甘地,一般不被認為是哲學家。(他是哲學家。)有幾個人可能并不被人們所熟知,比如日本的女官和作家清少納言(Sei Shōnagon)。這些都不是問題。最終,我的標準可以歸納為:這些思想家熱愛智慧嗎?這種熱愛會傳染嗎?

我們通常認為哲學家的思想是沒有實體的,但這些人不是這樣的。他們是有形體的活躍著的生命。他們會跋山涉水,縱馬馳騁。他們也會英勇奮戰,啜飲美酒,享受生命。對男性和女性而言,他們都是實踐式的哲學家。他們感興趣的不是生活的意義,而是怎么過有意義的生活。

他們并不完美,有各種小毛病。蘇格拉底有時會顧自出神好幾個小時,盧梭有幾次在公共場合走神,叔本華甚至會和他的貴婦犬聊天。(更不要說尼采做過什么了。)所以就這樣吧!智慧很少會像看起來那樣端正。

我們總是需要智慧,但我們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需要不同的智慧。對于一個15歲的人來說重要的是“如何做”的問題,而對于一個35歲或75歲的人來說重要的卻不是這些問題。在生命的每個階段,哲學都會給予關鍵的指導。

我發現,這些階段都過得飛快。太多人哼著歌,操心那些瑣碎和愚蠢的事情,好像我們有無窮盡的時間一樣。但其實沒有,我沒有。我樂于認為,自己還是中年人。但是,最近我十幾歲的女兒,我稱她為一個數學奇才,她說,除非我能活到110歲,否則嚴格來講我已經不是中年人了。

所以,當我寫下這些文字時,雖然我乘坐的火車行駛緩慢,但有一種緊迫感催促著我。那是一種還沒有好好生活,所以不想就這么離開的緊迫感。我暫時還不用考慮生命的問題。但是我感受到了時間呼吐在頸上的熱情,而且一天比一天強烈。趁還來得及,我想——哦不——我需要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法國思想家莫里斯·賴斯靈(Maurice Riseling)說:“遲早有一天,生活會讓你我都成為哲學家。”

幾年前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那時的世界比現在要幸福。流行病只是歷史書的素材和好萊塢銀幕需要的東西。現在我因雷斯林的話而感動。甚至在幾年前,我就懷疑過,我是否在錯誤地生活。

帶著一股動力和在我身上很少出現的先見之明,我想,“為什么要等待呢?為什么要等到生命成為一個問題呢?趁著還有時間,為什么不在今天,現在,就讓生活把我變成一個哲學家呢?”

注釋

[1]“哲學家”的英語表達是philosopher,該詞來自拉丁語philosophos。

[2]Foamer:本意是“起泡劑,發泡劑”的意思,英語中鐵路員工用來形容鐵路愛好者。

[3]正式名稱為Form 1040,個人所得稅申報表,適用于所有以個人身份報稅的美國納稅人。

[4]美國大學“529”大學儲蓄計劃,命名來源于美國國家稅收法第529條,它是一種父母針對小孩未來的大學學費的預付投資計劃。

[5]美國專門針對牙齒保險的計劃,類似于醫療保險。

[6]《與卡戴珊一家同行》,美國2007年播出的一檔真人秀電視連續劇。

[7]Boise:美國愛達荷州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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