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啟蒙與理性:西方近代早期人性論的嬗變
- 尚新建 杜麗燕
- 5字
- 2025-03-28 12:47:02
前言 啊,人
一、本書的緣起
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前期,國內思想界曾經發生過一場關于人性論、人道主義的大討論。作為哲學系的學生,我們關注的焦點,當然是理論討論。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初,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發現了戴厚英先生的長篇小說《人啊,人》。也許是由于文學作品通俗易懂,并具有感性的表達形式、形象的語言描繪和強烈的人文關懷等特點吧,我們似乎一下子就被這個主題迷住了。就在未接觸此書的幾年前,當時還處于“文革”時期,我們曾經讀過一本書:《地主資產階級人性論資料選編》1。自那時起,我們似乎被灌輸了一個說法,即人性論、人道主義是屬于地主資產階級的,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沒過幾年時間,我們居然可以公開討論人性論、人道主義了。不只是批判,還有描述、討論、辯護與褒揚。真是“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不過,討論很快就結束了。雖然后來人們不再討論這樣的問題,然而當時提出的理論問題卻依然沒有解決,只是學界不再談論而已。
今天我們重拾人性問題,固然與80年代前后國內討論所引發的興趣相關,同時,也是因為我們一直浸淫于西方近代哲學,對于十字軍東征以降到18世紀啟蒙運動時期關于人性問題的討論有著濃厚的興趣。于是,筆者便萌生了對近代早期人性理論進行全面梳理和研究的念頭,試圖研究和梳理人性理論在近代啟蒙過程中的起源、發展和演變,探究各種人性理論背后的形而上學基礎,揭示其基本內涵、精神實質和理論意義,思考和評價其得失,借以解決人性研究中的一些重要理論問題。 2014年,這個想法付諸實施,此項研究被教育部人文社科基地立項為重大項目。2 本書是在這個項目的研究基礎上形成的。
這里所說的西方近代啟蒙是廣義的,并非單純指西方近代史上曾經發生的一場運動或一股短暫的思潮,而是涵蓋整個西方近現代的 ( modern)思想文化建設,體現西方近現代文明的基本精神和核心價值體系,相對于古代和中世紀而言,西方近代啟蒙是對于整個西方文化的重新塑造。這種文化塑造的重心是關于人性的重新塑造。因此不難理解,為什么在近代,幾乎每一個哲學家或學者都強調研究人性的重要性:“幾乎每一種啟蒙著作都充滿了有關人性方面的觀念,這些觀念舉足輕重,且常常面目一新,令人激動。”3 像休謨這樣偉大的哲學家,甚至嘗試建立一個專門研究人性的科學——人學 ( the science of man) 。休謨認為,“關于人的科學是其他科學的唯一牢固的基礎”4,因為“顯然,一切科學對于人性總是或多或少地有些關系,任何學科不論似乎與人性離得多遠,它們總是會通過這樣或那樣的途徑回到人性……因此,在試圖說明人性的原理的時候,我們實際上就是在提出一個建立在幾乎是全新的基礎上的完整的科學體系,而這個基礎也正是一切科學唯一穩固的基礎”5。按照這種理解,近代哲學與人性研究密切相關,二者是相互滲透,密不可分的。啟蒙哲學的集大成者康德,將全部人類知識概括為四個問題:我能知道什么?我應當做什么?我希望什么?人是什么?第一個問題是形而上學問題,第二個問題是道德問題,第三個問題是宗教問題,第四個問題是人類學問題。最終所有問題都歸結為第四個問題。第四個問題“人是什么”就是要探究人的本質,探究人性,即人之為人根本在于什么。顯而易見,人性理論在啟蒙哲學家那里占據極其重要的地位。由此,也產生一些極其重要的問題:啟蒙思想家為什么如此注重人性?人性研究在什么意義上成為其他科學的基礎?啟蒙思想家眼中的人性具有什么特征?其不同的人性理論建立在何種哲學的基礎上?這些理論能否成立?它們產生何種影響?其利弊何在?等等。以上諸類問題,正是本書所研究和試圖解決的。
自20世紀以來,西方學者,尤其后現代主義思想家,對啟蒙思想和現代性進行了全面反思和批判,其中不乏對人性理論的批判,其批判的核心在于否定統一的人性,否定人的自立具有合法性。如果沒有統一的人性,建立其上的各種啟蒙理論就喪失了統一的依據,喪失了普遍必然性;如果人類不能自立,其本性和命運就必然受制于他者,甚至為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所支配。面對這些挑戰,西方許多學者紛紛做出回應,或者重新考察歷史,將統一的啟蒙分解為多重啟蒙;或者重新建構近代哲學家的人性理論,凸顯各自的差異和特點;或者利用新的理論資源,重新解釋人性;或者捍衛人性的統一性,通過普遍與特殊的辯證關系為啟蒙人性辯護。所有這些討論,導致西方理論界對人性理論產生了新的熱切關注,從而促使人性論研究得到新的拓展和深化。本書試圖通過充分吸收當今西方學界的研究成果,從新的理論高度重新審視和評估啟蒙時期的人性論及其演化規律。
就人類社會的現代化進程而言,中國是個后發國家。如何借鑒發達國家現代化的歷史經驗,避免其教訓,始終是我國理論工作者的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筆者相信,對于啟蒙時期的人性理論的研究將會給我們提供一個很好的理論參照,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況且,我們自己的現代化深植于深厚的中國文化與傳統的土壤之上,其特殊的社會政治境遇會不斷提出新的人性理論問題,若能與西方啟蒙時期的人性理論對照思考,將有助于理論的創新。
1這本書由中央黨校編寫小組編,于1973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2項目名稱:《啟蒙與人性論的嬗變》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項目批號14JJD720019)。
3 Hyland, P.(ed.), The Enlightenment: A Sourcebook and Reader, London: Routledge, 2003, p.3.
4 休謨:《人性論》上冊,關文運譯,鄭之驤校,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8頁。
5 同上書,第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