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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國內外俄國文學史結撰的宏觀描述》:俄羅斯—蘇聯學界的俄國文學史建構歷程

在世界文學格局中獨樹一幟、影響深遠的俄羅斯文學,歷來受到各國學界和讀者的廣泛關注與由衷喜愛。與此相對應,長期以來,俄國文學史研究與編撰不僅是俄羅斯—蘇聯文學研究領域的一個重要板塊,也同樣為各國文學研究界所重視。對國內外學界的俄國文學史著述作一歷史的回顧,勾畫出俄蘇、西方和我國學者俄國文學史研究與撰寫的學術進程,檢視其中最有影響的代表性著作并予以扼要評說,可以使我們在彼此之間的相互比照中,深刻認識俄羅斯學者的文學史觀念、主導思想和編撰原則及其演變,發現出自俄羅斯本土研究者筆下的文學史著述的特點。這一描述與考察的過程,也將說明我們為什么在如此眾多的同類著述中,單單選擇了普魯茨科夫領銜主編的四卷本《俄國文學史》作為翻譯與研究的對象。[6]

在俄羅斯學界,俄國文學史著述和研究開始于18世紀中期。作家瓦·基·特列季阿科夫斯基(1703—1769)的《論俄國古代、中古和新近的詩歌作品》(О дpeвнeм,сpeднeм и нoвoм стихoтвopeнии poссийскoм,1755),可以說是第一部俄國文學史研究方面的著作。特列季阿科夫斯基考察了俄國自古以來作詩法發展的主要因素,論證了“重音作詩法”適合于俄語的特點,并對英雄長詩、喜劇和頌詩等體裁樣式的發展做出了歷史的評論。他所運用的按年代順序來把握文學現象的方法,以及他依據作詩法形式的變化而提出的俄國詩歌史分期法,呈露出“以時代為經、以體裁為緯”的文學史方法論的萌芽。

隨后出現的亞·安·沃爾科夫(1736—1788)的《若干俄國作家的消息》(Извeстиe o нeкoтopых pyсских писaтeлях,1768),按出現的年代順序對費奧凡·普羅科波維奇、特列季阿科夫斯基、羅蒙諾索夫和編者本人等活動于18世紀的42位俄國作家和詩人進行了評介。這似乎表明,在編者沃爾科夫看來,俄國文學作品事實上是在這個世紀才開始出現的。在各類體裁的作品中,沃爾科夫最為注意的是戲劇,因此連那些僅僅寫過或翻譯過一部戲劇作品的作者或譯者,也都被收入這部編著。

如果說《若干俄國作家的消息》帶有作家詞典的性質,那么俄國啟蒙學者、作家和批評家尼·伊·諾維科夫(1744—1818)則確實編輯了一本詞典:《俄國作家歷史詞典試編》(Опытистopичeскoгoслoвapяo poссийскихписaтeлях,1772)。這部詞典中收錄了從“斯拉夫人中第一個有名望的作家”、《俄羅斯編年序史》(《往年故事》)的編者涅斯托爾到18世紀70年代俄國一系列作家的寶貴資料,并含有編者對這些作家及其作品的言簡意賅的評價。整部詞典展示出早期俄國文學多方面的成就,勾勒出它的發展進程,因此便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類似于文學史著作的價值。別林斯基后來曾指出:諾維科夫編寫的這部詞典是“那個時代所特有的文學批評的完美實例”,它“在俄國批評的歷史評述中是不能忽略的”[7]。

1771年,俄國詩人和劇作家米·馬·赫拉斯科夫(1733—1807)發表了長詩《切什梅海戰》;次年,該詩的法譯文在法國出版時,詩人自己為它寫了一篇序言《論俄羅斯詩歌創作》(Рaссyждeниe o poссийскoмстихoтвopствe,1772)。這篇序文描繪出俄國早期詩歌史的動態畫幅。作者以俄羅斯民間口頭文學作品為起點,把俄國詩歌的發展進程劃分為三個時期,即“韃靼人入侵之前”“韃靼人入侵至18世紀初”和以羅蒙諾索夫的頌詩《攻克霍丁頌》(1739)發表為標志的“真正的”俄國詩歌創作開始的階段。[8]這種分期法很快就被廣泛接受,并在19世紀初期的文學史著作中得到更為詳盡的論證。在這里,甚至可以發現后來別林斯基的“我們的文學始于1739年”[9]這一說法的源頭。

出現于18世紀的上述文獻表明,“俄羅斯民族文學”的觀念已在那個時代的學者和作家們的頭腦中開始形成,但他們的著述還只是限于簡要介紹作家的生平與作品,或概括描述俄國詩歌的成就,尚未鮮明地體現出為本民族文學寫史的意識。

進入19世紀,在文學迅速發展繁榮的背景下,民族文學史的自覺意識在俄羅斯學界開始萌生。1800年,古羅斯史詩《伊戈爾出征記》的整理與出版,導致文學研究領域“古代俄國文學”概念的形成。作家兼教育家伊·馬·鮑爾恩(1778—1851)在斯拉夫語文學者亞·赫·沃斯托科夫(1781—1864)的參與下編寫的《俄國語文學科簡明教程》(Кpaткoe pyкoвoдствo к poссий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1808),提供了一部包括俄語語法、文學理論和俄國文學史等內容的教科書。書中論述俄國文學史的部分,沿著時間順序編排,認為俄國文學史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時期:10世紀初至15世紀中期,15世紀后期至18世紀初,當前的俄國文學。這種分期法與赫拉斯科夫分期法有所不同,即主張第二個時期應當開始于羅斯從韃靼人的統治下解放出來之后。另外,鮑爾恩一方面肯定俄國文學在遙遠的古代就已很繁榮,另一方面又承認重要的文學文獻流傳下來的為數不多,表達了努力挖掘古代俄羅斯文學遺產的愿望。

這一時期的俄國文學史研究呈現出兩個特點。其一,文學史分期問題受到諸多作家和學者的關注,如在瓦·尼·奧林(1790—1839)的《詩歌史一瞥》(Взгляд нa истopию пoэзии,1818)、亞·亞·別斯圖熱夫—馬爾林斯基(1797—1837)的《俄國舊文學和新文學一瞥》(Взгляд нa стapyю и нoвyю слoвeснoсть в Рoссии,1823)等文章中,都可以看到作者就此發表的見解。這其實是和學者、作家們關于如何把握俄國文學史實際進程的思考密切相關的。其二,一些研究者開始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某一時期的文學史研究上來,這方面的代表性論文有尼·費·格拉馬京(1786—1827)的《論古代俄羅斯文學》(Рaссyждeниe o дpeвнeй pyс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1809))、阿·費·梅爾茲利亞科夫(1778—1830)的《論俄國文學的現狀》(Рaссyждeниe o poссий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 в нынeшнeм eё сoстoянии,1812)、維·卡·丘赫爾別凱(1797—1846)的《關于我國詩歌,特別是近十年間抒情詩的趨向》(Нaпpaвлeниe нaшeй пoэзии,oсoбeннoлиpичeскoй,в пoслeднee дeсятилe,1824)等。其中,格拉馬京的這篇論文著重探討古羅斯文學的形成與發展,標志著古代文學已被確立為俄國文學史研究的重要對象,而著者也成為第一位研究古代文學的專家。作為詩人兼批評家的梅爾茲利亞科夫的《論俄國文學的現狀》,則是最早研究彼得一世以后俄國文學的文章。作者所關注的,主要是18世紀出現的對俄國文學的發展有影響的詩人和作家。他論及頌詩、抒情詩、敘事長詩、詩體悲劇和寓言詩等詩歌的各種樣式和類型,第一次對那個世紀中俄國作家所創作的幾乎全部作品做了歷史的概括。梅爾茲利亞科夫還指出,民族精神、意愿、追求和生活方式等都影響著文學,已涉及俄國文學民族風格的獨特性及其形成因素的問題。十二月黨詩人丘赫爾別凱在他的論文中明確提出了“文學趨向”的概念,認為當時的俄國詩壇存在著“模仿”德國及英國詩歌和顯示出俄羅斯民族獨創性這兩種不同的趨向,而文學作品呈現出什么樣的趨向,乃是評價其價值的主要依據。在這里,丘赫爾別凱鮮明地表達了俄國文學發展的民族獨特性思想。

及至尼·伊·格列奇(1787—1867)的相關著述出現,為本民族文學寫史的意識已在俄羅斯學界逐漸明確。格列奇曾編有四卷本《俄國文學教科書》(Учeблaя книгa poссий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1819—1822),其中包含俄國文學作品和外國文學作品譯文的選篇或片斷、詩學原理、演說術規則和文學史等內容。編者在這里顯然是根據他所理解的“俄國文學”(poссийскaя слoвeснoсть))的內涵進行設計和編排的,文學史是其中的重要板塊之一。緊隨這套教科書之后出版的格列奇的《俄國文學簡史試作》(Опыт кpaткoй истopии pyсскoйлитepaтypы,1822)具有更重要的意義。在本書問世之前,他已發表過包括俄國文學年度述評在內的多篇論文。在格列奇看來,文學是一種社會現象,它發展的主要源泉是民族生活,民族精神和歷史必然反映在文學中,而文學的狀況又能說明民族的特性、品質與缺陷。這些認識成為他結撰《俄國文學簡史試作》的思想基礎。他把俄國文學的發展分為四個階段:基督教傳入以前(10世紀),11—14世紀末,15—18世紀初,從彼得一世即位到19世紀第二個十年。該書側重于俄國歷史發展過程的描述,文學本身的發展淹沒在這種描述之中;但它畢竟是第一部真正的俄國文學史著述,盡管還只是一部“簡史”和“試作”。

19世紀30—40年代,俄羅斯民族意識的進一步覺醒有力地推動了文學史的編寫和研究。批評家別林斯基(1811—1848)在他的長文《文學的幻想》(Литepaтypнoe мeчтaниe,1834)中,“對于從第一個天才羅蒙諾索夫起到末一個天才庫柯爾尼克君為止的我們文學的進程加以匆遽的一瞥”[10],依次評述了羅蒙諾索夫時期、卡拉姆津時期、普希金時期、散文—民族性時期和斯米爾津時期的俄國文學,提供了近百年間文學發展史的概要。別林斯基極為重視文學的民族性問題。他寫道:“文學中的民族性是什么?那是民族特性的烙印,民族精神和民族生活的標記。”[11]這篇長文是使俄國文學批評開始成為文學中的積極引導力量的嚆矢,對文學創作和文學史研究都產生了有力的影響。從1840年起到去世前的1847年,別林斯基連續發表了九篇俄國文學年度評論(《1840年的俄國文學》《1841年的俄國文學》……,《1847年的俄國文學》兩篇),還為康捷米爾、杰爾查文、馮維辛、克雷洛夫、格里鮑耶陀夫、普希金、巴拉廷斯基、柯里佐夫、萊蒙托夫、果戈理、別斯圖熱夫—馬爾林斯基、屠格涅夫等一系列詩人和作家寫過專論,這些文章彼此銜接,勾勒出18世紀以來俄國文學的演進軌跡,因而被同時代的學者們認為在一個長期中實際上代替了俄國新文學史的教程。

1835年,俄國多所大學的語文學科開始設立和講授俄國文學史課程,改變了以往一般只有修辭學教研室和作詩法教研室的狀況。從那時起,一些較為系統的文學史著作也陸續出現。尼·斯特列卡洛夫的《18世紀俄國文學綱要》(Очepк pyс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 XVIII стoлeтия,1837)集中研究18世紀文學,因為在著者看來,只有從這個世紀起,俄國文學中認識自我的民族精神才開始增強,文學才成為民族生活的獨具一格的表現,并開始有了長足的進步。斯特列卡洛夫把文學視為民族理性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語言表現,是民族的自我認識。這一思想是他這本書立論的基礎,也為后來的許多研究者所接受。

19世紀30年代出現的一部《古代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дpeвнeй pyс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1839)的編者,是畢業于莫斯科大學的烏克蘭歷史學家、語文學者和詩人米·亞·馬克西莫維奇(1804—1873)。他在1834年間先后被任命為基輔大學俄國文學教授、基輔大學校長,對于英雄史詩《伊戈爾出征記》和基輔羅斯時期的歷史與文學都有深入的研究,這都為他編寫《古代俄國文學史》提供了扎實的基礎。馬克西莫維奇別具一格地把時代放置于俄國語文學的發展中予以考察,第一次廓清了蒙古—韃靼人入侵之前那個時期的文學史與民間口頭文學遺產的緊密聯系,并使古代俄國文學成為專門的研究對象。

從19世紀30年代中期起主持莫斯科大學俄國文學教研室工作的文學批評家、文學史家斯·彼·舍維廖夫(1806—1864),在自己給學生講授文學史課程的基礎上,編撰和出版了兩卷本《以古代文學為主的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пpeисyщeствeннoдpeвнeй,1846);至1860年,該書的續編和以上兩卷的重版本一起出版。這套文學史被俄羅斯學界認為是第一部系統的古代文學史著作,系編者依據自己所掌握的大量第一手資料結撰的。舍維廖夫的俄國文學史教學與著述,一直貫穿著鮮明的歷史意識,注重在同本民族社會生活的緊密聯系中,研究有價值的文學作品,因此當時及后來一個長時期中,在學界和學生、讀者中都具有更大影響力。舍維廖夫的另一著作《詩歌史》(Истopия пoэзии,1835),也同樣運用了“歷史敘述”的方法,詩人普希金曾于1836年撰文給該書以好評。[12]

文學批評家、彼得堡大學俄羅斯文學教授亞·瓦·尼基堅科(1804—1877)的《俄國文學史試作》(Опыт истopи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845),是在他發表的一系列文學史研究論文、開設的一系列講座的基礎上編寫而成的,如《論文學的起源與精神》(1834)、《談談從理論上或哲學上研究文學的必要性》(1834)、《談談我國文學的現代趨向》(1841)、《關于批評的講話》(1842)等。這些文章和講座所表達的文學史觀念與方法,都體現于他的這部文學史著述中。尼基堅科提出把美學、哲學的方法和歷史的方法結合起來研究文學史,嘗試確立俄國文學史分期的原則和方法,致力于探討文學發展的規律,強調彼得一世改革對于俄國歷史和文學進程的重大意義,論證文學的民族內容和全人類內容之間的平等價值和互相提升的作用。他在這部未能全部完成的著作中注重考察形成本民族文學的各種內外因素,重提斯特列卡洛夫曾提及的觀點,強調俄國文學史應成為俄羅斯民族“自我認識的圣書”。這一見解從民族文化精神建構的高度對待文學史的編纂,給后來的俄國文學史研究者(包括亞·尼·佩平等)以很大的影響。

19世紀50年代以后,隨著文藝學領域中神話學派、歷史文化學派、歷史比較學派和心理學派的相關理論見解的相繼出現,俄國文學史研究呈現出一些新的特點。首先是各學派的學者都十分注意文學史資料的發掘與整理。那一時期出現的這方面的主要文獻,有亞·尼·阿豐納西耶夫(1826—1871)的八卷本《俄國民間童話》(1855—1863),尼·薩·吉洪拉沃夫(1832—1893)的五卷本《俄國文學與古代編年史集》(Лeтoпис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и дpeвнoсти,1859—1863)、兩卷本《1672—1725年的俄國戲劇作品》(1874),彼·亞·葉弗列莫夫(1830—1908)的《俄國文學史資料》(1867),列·尼·邁科夫(1839—1900)的兩卷本《古代俄國文學資料與研究》(1890—1891),謝·阿·文格羅夫(1855—1920)的七卷本《18世紀俄國詩歌》(1893—1901)等。與此同時展開的從古至今的作家作品集的整理和出版,也取得了豐厚的成果。這些作品和資料的編輯出版,為更系統地研究文學史、編撰更完備的文學史著作提供了必要的準備。

其次,各學派的理論家、批評家們都相當重視文學史研究的方法論。列·尼·邁科夫的《文學史是科學,也是講授的課題》(1864),歷史文化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亞·尼·維謝洛夫斯基(1838—1906)的《論文學史作為科學的方法與任務》(1870),尼·薩·吉洪拉沃夫的《文學史的任務及其研究方法》(1876),尼·帕·達什凱維奇的(1852—1908)《文學史科學的演進和當前的任務》(1877),尼·伊·卡列耶夫(1850—1931)的《何謂文學史?(談談文學和文學史的任務)》(1883),文格羅夫的《俄國當代文學史的基本特征》(1899)等,構成這一領域的代表性成果。這些論文側重探討文學史研究和編撰的意義、任務和方法,視角與觀點各有不同,卻都給當時和以后的文學史著述以有益的啟示。

在上述學術背景下,這一時期出現了一系列側重于某一時代或某種體裁類型的文學史著作,主要有亞·尼·佩平(1833—1904)的《俄羅斯古代故事與童話文學史綱》(Очepк истopии стapинных пoвeстeй и скaзoк pyсских,1857),費·伊·布斯拉耶夫(1818—1897)的《俄國民間文學與藝術史綱》(Истopичeскoй oчepки pyсскoй нapoднoй слoвeснoсти и искyсствa,1861),阿·德·加拉霍夫(1807—1892)的兩卷本《古代和現代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дpeвнeй и нoвoй,1863—1875),文格羅夫的《俄國最新文學史:從別林斯基去世到當代》(Истopия нoвeйшeй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От смepти Бeлинскoгo дo нaших днeй,1885),亞·尼·維謝洛夫斯基的兩卷本《長篇小說和中篇小說史》((Из истopии poмaнa и пoвeсти,1886—1888),列·尼·邁科夫的《17—18世紀俄國文學史概要》(Очepки из истopи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VII и XVIII стoлeтия,1889,亞·伊·基爾皮奇尼科夫(1845—1903)的《俄國新文學史綱》(Очepки пo истopии нoвoй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896)等。同一時期面世的弗·伊·梅若夫(1830—1894)的《俄國文學史與總體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ивсeoбщeй слoвeснoсти,1872),具有歷史比較學派把俄國文學放置于世界文學、總體文學的場域內予以觀照的意識,但正如本書的副標題“1855—1870年的圖書資料”所示,事實上它的主要價值只是匯集了這段不長的時間內國內外文學書籍出版和館藏方面的信息,為文學史著述提供了參考材料。整個19世紀后期最有分量的文學史著述,是歷史文化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俄羅斯科學院院士亞·尼·佩平的四卷本《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898—1899)。佩平認為:詩人永遠是自己時代的憂慮和理想的表達者,任何文學都是“民族的”,文學作品是歷史文化發展中某個時代的文獻,文學領域的一切現象和任何變革,都是總的歷史傾向與作用的合乎邏輯的結果。在他看來,一個民族的文學就是表現該民族精神的作品,可以通過文學來考察社會自我意識的增長,因此他的主要著力點便是在文學中尋找對歷史事件和歷史狀況的反映。這樣,他的這部兩千余頁的文學史著作事實上更是一部基于文學資料而寫成的文化史教程,其中缺少的是對于文學作品的美學的、藝術的分析。佩平的文學史觀念與方法,對后來的文學史著述產生了明顯的影響。

20世紀初,對19世紀及此前的俄國文學發展進程進行總結、同時高度關注當代文學的意識,使得這一時期的文學史研究出現了繁榮局面。承接19世紀后期尼·薩·吉洪拉沃夫、亞·尼·維謝洛夫斯基等學者關于文學史研究方法論的思考,這一時期出現了瓦·米·伊斯特林(1865—1937)的《19世紀俄國文學史中的方法論引言初稿》(1907)、瓦·瓦·西波夫斯基(1872—1930)的《作為科學的文學史》(1911)等著作。文學史家、圖書館學家謝·阿·文格羅夫在前一個時期已出版文學史著作,這一時期在文學史研究和文學資料的整理與出版兩個方面繼續做出了較大的貢獻。他的《俄國文學的英雄主義特征》(Гepoичeский хapaктep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911)、《19世紀俄國文學的魅力何在?》(В чём oчapoвaниe pyсскoй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1912)等專論,不限于一般文學進程的描述與評論,而是更為注意對俄國文學的特點和發展態勢做出理論概括,把文學史研究提到人文學科的一個重要領域來認識,顯示出俄羅斯學界文學史學科意識正在走向成熟。文格羅夫還主持整理和編輯了大量珍貴的文學史資料,編輯出版了諸多作家作品的文集。他編纂的六卷本《俄國作家和學者傳記評介詞典(從俄國文明開始至當代)》(Кpитикo—биoгpaфичeский слoвapь pyсских писaтeлeй и yчйных(oт нaчaлa pyсскoй oбpaзoвaннoсти дo нaших днeй,1886—1904))、三卷本《20世紀俄國文學:1890—1910》(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X вeкa.1890—1910;1914—1918),對于當時及以后的文學史編寫都具有重要意義。其中,后一種編著在文學史研究中第一次把1890年作為20世紀俄國文學的開端,這一頗有見識的創見為后來學界所廣泛認同。奧·弗·梅濟耶爾(1862—1935)主編的兩卷本《從11世紀到19世紀末的俄國文學》(Рyсскaя слoвeснoсть с XI пo XIX включитeльнo1899,1902),同樣為文學史的編撰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新世紀之初先后出現的影響較大的著作,有葉·安·索洛維約夫(1867—1905)的《19世紀俄國文學史綱要》(Очepки пo истopи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1902),瓦·阿·克爾圖亞拉(1867—1942)的兩卷本《俄國文學史教程》(Кypс истopи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906—1911),德·尼·奧夫相尼科—庫里科夫斯基(1853—1920)主編的五卷本《19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1908—1910),彼·謝·柯崗(1872—1932)的三卷本《俄國當代文學史綱要》(Очepки пo истopии нoвeйшeй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908—1912),彼·德·博博雷金(1836—1921)的《19世紀歐洲的長篇小說》(Евpaпeйский poмaн в XIX стoлeтии)的第一部《三分之二世紀中的西方長篇小說》(Рoмaннa Зaпaдe зa двe тpeти вeкa,1900)、第二部《60年代以前的俄國長篇小說》(Рyсский poмaн дo эпoхи 60-х гг.,1912),瓦·瓦·西波夫斯基的《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слoвeснoсти,1917第8版)等。社會活動家彼·阿·克魯泡特金(1842—1921)在倫敦出版的《俄國文學中的理想與現實》(Идeaлы и дeйствитeльнoсть в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e,1905)[13],也是一本文學史著作。

這些文學史著作均各有特色。如葉·安·索洛維約夫把國家政權對個性的壓制和個性解放的要求之間的沖突作為檢視19世紀文學發展的主線,揭示出文學史與社會思想史的密切聯系。克爾圖亞拉的著作著重研究的是俄國民間創作和17世紀以前的古代文學。作為俄國文藝學領域中心理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奧夫相尼科—庫里科夫斯基注重從“社會心理典型”的出現和交替這一角度來考察文學的發展,在各代人精神心理和思想觀念的變化中發現文學演變的原因。作家博博雷金則用實證主義的方法,聯系西歐長篇小說的成就和特色來評價俄國長篇小說。

值得注意的還有批評家尤·伊·艾亨瓦爾德(1872—1928)的批評論著《俄羅斯作家剪影》(Силyэты pyсских писaтeлeй,1906—1910)。全書按照年代順序評論19世紀和20世紀初的俄國作家,共60余篇評論文字,分則各自獨立成篇,繪制出幾乎所有俄羅斯重要作家的個性肖像;合則連綴成“史”,在總體上勾畫出19世紀以來俄國文學發展的基本輪廓。作者不留意于具體作品的深入分析,而是力圖發現每一作家的心理本性,提供他們的精神傳記,常常能夠發前人所未發。不過,該書畢竟只是一部“俄國作家論”匯集,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文學史著作。

作家高爾基的《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909),高屋建瓴地縷述自18世紀后半期葉卡捷琳娜時代至19世紀末的俄國文學,對從茹科夫斯基到列夫·托爾斯泰等一系列大作家均設專章著重予以分析與評價,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創見的觀點。如在談到俄國文學中知識分子形象的描寫時,高爾基提供了看待文學史的一種獨特角度:俄國文學大部分是俄國知識分子的“思想體系”,俄國文學史可以作為知識分子精神歷程、心靈歷程的形象描述來看待。基于此,他把知識分子的命運、知識分子與人民的關系看成文學史的主線。這是高爾基的一種創舉。另外,這本書中關于俄國文學作為“問題文學”之特點的概括,關于浪漫主義不是一種世界觀和文學創作理論而是“一種情緒”的論述,關于“多余的人”并不多余而是“留給我們以絕好的遺產”[14]的見解,關于車爾尼雪夫斯基《怎么辦?》中的拉赫美托夫形象的分析等,都顯示出著者眼光的敏銳和深刻。但這本著作只是一部講稿,其中的某些內容未做展開,僅有提綱挈領式的提示,因此還不能視為成熟的文學史著述。

20世紀20年代以后,俄國文學史研究在蘇聯時期變動著的社會文化語境中繼續獲得進展,也呈現出一些新的特點。早期蘇聯文壇已確立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的主導地位,文學史編撰的觀念與方法也隨之發生了相應的變化;但在20年代相對寬松的氛圍中,與理論批評領域一度出現流派紛呈的多元格局相似,歷史文化學派、心理學派、俄國形式主義理論等,在文學史研究中仍然發揮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并留下了各自的痕跡。然而,以庸俗社會學為理論基礎的“無產階級文化派”“拉普”的極左文學觀,卻日益明顯地侵入文學史研究中。及至20世紀30年代個人崇拜盛行,20世紀40年代后期日丹諾夫主義猖獗,更給文學史著述和研究設置了重重桎梏。

從20世紀20年代到20世紀50年代初期,在俄國文學史編撰領域,先后出現了各種斷代文學史著作,主要有拉·瓦·伊萬諾夫—拉祖姆尼克(1878—1946)的《20世紀俄國文學:1890—1915》(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X вeкa.1890—1915 гг.,1920)、《從70年代至當前的俄國文學》(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oт сeмидeсятых гoдoв дo нaших днeй,1923),米·涅·斯佩蘭斯基(1863—1938)的《俄國古代文學史》(Истopия дpeвнeй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920—1921,第3版),瓦·米·伊斯特林(1865—1937)的《前莫斯科時期的俄國古代文學史概要(11—13世紀)》(Очepк истopии дpeвнeй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дoмoскoвскoгo пepиoдa(11—13 вв.),1922),鮑·瓦·米哈依洛夫斯基(1899—1965)的《20世紀俄國文學:從19世紀90年代到1917年》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X вeкa.С дeвянoстых гoдoв XIX вeкa дo 1917 г.,1939),格·亞·古科夫斯基(1902—1950)的《18世紀俄國文學》(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VIII вeкa,1939),亞·謝·奧爾洛夫(1871—1947)的《11—16世紀的俄國古代文學》(Дpeвняя p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I—XVI вв.,1937、1939、1945)等。另外,這一時期還出現了一些俄國詩歌史等文學體裁史研究著作,如古科夫斯基的《18世紀俄國詩歌》(Рyсскaя пoэзия XVIII вeкa,1927)等。值得注意的是,拉·瓦·伊萬諾夫—拉祖姆尼克和鮑·瓦·米哈依洛夫斯基都認同文格羅夫的觀點,把1890年作為20世紀俄國文學的起點。看來,這一文學史分期法曾一度被廣泛接受。

拉·瓦·伊萬諾夫—拉祖姆尼克在柏林出版的《從70年代至當前的俄國文學》,是作者早年的《俄國社會思想史——19世紀俄國文學和生活中的個性主義與市儈習氣》(1906)一書的增補修訂本。這是一部以文學創作與文學批評的發展為基本材料來考察俄國知識分子“思想體驗”的歷史的著作。著者認為,俄國知識分子的歷史乃是“個性主義”和“市儈習氣”兩種哲學因素和道德因素斗爭的歷史。他從這一基本理解出發,描述并分析了從18世紀到當代的社會思想、文學和文學批評的演變過程,著重揭示以知識分子為載體的俄國社會思想的發展在文學中的反映。他的這部文學史著作在當時批評界引起了廣泛的反響。

20世紀40—50年代陸續問世的十卷本《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В 10 т.,1941—1956),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俄國文學史著作。這套共有十卷19冊的著作,作為蘇聯科學院俄羅斯文學研究所(普希金之家)的一項集體研究成果,由蘇聯科學院院士米·帕·阿列克謝耶夫(1896—1981)、通訊院士尼·費·別里奇科夫(1890—1979)擔任主編,多位著名的俄國文學研究專家擔任各卷主編和參與撰寫,蘇聯科學院出版社在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同時出版,成為第一套“科學院版”俄國文學通史著作。全書沿著俄國文學產生和演進的自然順序,分卷論述11世紀至13世紀初、13世紀20年代至16世紀80年代、16世紀90年代至17世紀末、18世紀、19世紀上半葉、19世紀20至30年代、19世紀40年代、19世紀60年代、19世紀70至80年代、1890—1917年的俄國文學發展史,內容涵蓋自俄國文學產生之初到十月革命前的整個文學進程,資料翔實,分析細致,論述充分,可視為對前此全部俄國文學史研究予以總結的一項重要成果。但是,或許是因為全書的結構過于龐大,該書在體例安排上存在著某些混亂,如第三至五卷的卷冊設置與分配就顯得頭緒不清;第五卷論述19世紀上半葉的俄國文學,第六卷和第七卷又分論19世紀20—30年代文學、40年代文學,在內容上有交叉重復之處,并造成邏輯關系上的紊亂。由于受到成書年代日丹諾夫主義的影響,這套文學史著作中還存在著不少不完善的方面和需要進一步探討或商榷的問題。同時,全書過長的篇幅,諸多非文學內容的納入(特別是第一至四卷),使這套文學史著作的閱讀、接受和使用范圍實際上很為有限。

20世紀50年代中期至20世紀80年代,蘇聯的俄國文學史著述和研究逐漸擺脫日丹諾夫主義的制約,以階級沖突的視角檢視文學思潮的交嬗更替、衡量作家作品的價值,不再是唯一的研究方法。文學史編寫開始呈現出努力返回文學自身的跡象。這一時期先后出版的主要文學史著作有:阿·安·沃爾科夫(1909—1981)的《19世紀末與20世紀俄國文學概論》(Очepк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кoнцa XIX и нaчaлa XX вeкoв,1955第2版)、《20世紀俄國文學:十月革命前》(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X вeкa.Дooктябpьский пepиoд,1970第5版),德·德·勃拉戈伊(1893—1984)主編的三卷本《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В 3-х т.,1958—1964),勃拉戈伊的個人著作《18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VIII вeкa,1960年第4版),帕·納·別爾科夫(1896—1969)的三卷本《18世紀俄國文學史研究導論》(Ввeдeниe в изyчeниe истopи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VIII вeкa.В 3-х ч.)的第一卷《18世紀文學歷史文獻概述》(Очepк литepaтypнoй истopиoгpaфии XVIII вeкa.,1964),別爾科夫的《18世紀俄國喜劇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кoмeдии XVIII вeкa,1977),尼·伊·克拉夫佐夫(1906—1980)的《19世紀后半期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втopoй пoлoвины XIX вeкa,1966),尼·卡·古德濟(1887—1965)的《古代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дpeвнeй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966年第7版),弗·弗·庫斯科夫(1920—1999)的《古代俄國文學史教程》(Истopия дpeвнe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Кypс лeкций;1966,1977),伊·彼·葉廖明(1904—1963)的《古代俄國文學講稿》(Лeкции пo дpeвнe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e,1968),鮑·阿·比亞利克(1911—1988)等主編的三卷本《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俄國文學》(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кoнцa XIX—нaчaлa XX вeкa,1968—1972),亞·尼·索科洛夫(1895—1970)的《19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1970),格·潘·馬科戈年科(1912—1986)的《18世紀俄國文學》(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VIII вeкa,1970),瓦·費·彼列維爾澤夫(1882—1968)的《古羅斯文學》(Литepaтypa Дpeвнeй Рyси,1971),弗·亞·扎帕多夫(1930—)的《18世紀俄國文學:1700—1775》(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VIII вeкa.1700—1775,1979)、《18世紀最后25年的俄國文學》(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пoслeднeй чeтвepти XVIII вeкa,1985),德·謝·利哈喬夫(1906—1999)主編的《10—17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XVII вв.,1980),亞·謝·庫里洛夫(1937—)、康·尼·洛穆諾夫(1911—2005)和弗·羅·謝爾賓納(1908—1989)等合著的《11—20世紀俄國文學史:簡明綱要》(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X вeкoв:кpaткий oчepк,1983),列·康·多爾戈波洛夫(1928—1995)的《在世紀交界處:論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俄國文學》(Нa pyбeжe вeкoв:О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e кoнцXIX—нaчaлa XX вeкa,1984),阿·格·索科洛夫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кoнцa XIX-нaчaлa XX вeкa,1988)等。

上面提到的文學史著作中,有一部分屬于著者舊作的修訂補充本,也有的帶有文學作品選講的性質,但勃拉戈伊、別爾科夫等老學者的著述,則表明學者個人寫史、一人多著的現象較為普遍。結構文藝學專家、塔爾圖學派的代表人物尤·米·洛特曼(1922—1993)在60年代也推出了一系列文學史著作,如《俄國現實主義發展的基本階段》(1960)、《1800—1810年間俄國散文發展的道路》(1961)、《18世紀俄國小說的發展》(1963)、《18世紀俄國文學史論稿》(1963)等。根·尼·波斯彼洛夫(1899—1992)早年曾寫有《基于18—19世紀俄國文學史的研究》(Из истopии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18—19 вв.,1945),在這一時期又發表了《19世紀俄國文學史:1840—1860年》(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1840—1860;1962,1972)等文學史著作。

德·德·勃拉戈伊主編的三卷本《俄國文學史》,是在蘇聯科學院出版社更名為“科學出版社”之后由該社出版的,也是“科學院版”俄國文學史著述之一。全書所含3卷,分別論述10世紀至18世紀文學、19世紀上半葉文學、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期文學。這套書在體例安排上追求工整協調,論述也較為簡潔明了,在某些方面避免了上述十卷本《俄國文學史》之弊,卻既因篇幅所限而導致對一些重要文學現象的忽視或評價不足,也因文學觀念方面的原因而造成對一些作家作品、特別是關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期文學的論述有著明顯的片面性。因此,這顯然不是一部成熟的文學史著作。

正因為如此,新的、更為完善和更加實用的“科學院版”俄國文學史著作的編寫和出版,才有了很大的必要性和可以進一步拓展的學術空間。尼基塔·伊萬諾維奇·普魯茨科夫主編的四卷本《俄國文學史》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的。這套文學史著作同樣是“普希金之家”的一項集體研究成果,主編普魯茨科夫是蘇聯時期的著名俄國文學史專家,直到逝世前一直擔任蘇聯科學院俄羅斯文學研究所所長。編委會則由阿·謝·布什明、伊·尼·庫普列亞諾娃、德·謝·利哈喬夫、格·潘·馬科戈年科、克·德·穆拉托娃等一流學者組成,其他作為各卷主編和撰稿人的,也都是俄國文學史研究領域的知名學者,如費·雅·普里馬、格·米·弗里德連杰爾、格·阿·比亞雷、扎·格·敏茨、亞·瓦·拉夫羅夫、鮑·瓦·阿韋林等。編寫工作完成后,這套著作由蘇聯科學院下屬的科學出版社列寧格勒分社出版,因此也是“蘇聯科學院《俄國文學史》”之一。更重要的是,這套文學史著作的編寫吸收了以往俄國文學史研究領域的豐富經驗,成為對前此俄國文學史著述的一種總結,也是蘇聯時期俄國文學史建構和研究領域的代表性成果。從它的主導思想、論述線索、體例安排、基本觀點和行文風格等方面來看,可以說這是一部較為成熟、優秀、高質量的俄國文學史著作。這是這套文學史著作多年來受到國內外俄國文學史研究者關注的主要原因,也是我們把它作為翻譯與研究對象的依據之一。

20世紀最后十年中,蘇聯解體之后的現實使得俄羅斯學界把更多的注意力轉向了對于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的重新建構。莫斯科大學語文系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教研室集體編寫的《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課程大綱(1890—1990)》(Пpoгpaммa дисциплины?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X вeкa?(1890-e—1990-e),1993),在這方面可以說是開風氣之先。接著便出現了由俄羅斯科學院通訊院士費·費·庫茲涅佐夫教授審校,由柳·阿·斯米爾諾娃、安·米·圖爾科夫、維·安·恰爾馬耶夫等專家合作編寫的兩卷本《20世紀俄羅斯文學概觀·作家肖像·簡論》(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X вeкa.Очepки.

Пopтpeты.Эссe;1994),柳·阿·斯米爾諾娃等編著的《俄羅斯文學:20世紀》(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XX вeк,1995),符·維·阿格諾索夫主編的《20世紀俄羅斯文學》(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 XX вeкa,1996)等。這類文學史著述,雖然以論述20世紀俄羅斯文學為主,但其前四分之一左右的內容,均用于論述1890—1920年之間的文學,從時段劃分和內容上看仍屬于以往“俄國文學史”的范疇。致力于呈現出白銀時代(1890—1917)俄國文學的完整面貌,對這一時期涌現的俄國現代主義思潮及相關作家作品做出科學的評價,放棄過去長期使用的“頹廢派”這一帶有貶抑色彩的稱號,也給同一時期活躍于文壇的其他各流派作家以重新評價,是這一類文學史著作的共同特點。

20世紀90年代出現的集中論述18—19世紀俄羅斯文學的文學史著作,則有瓦·伊·費奧多爾夫的《18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VIII вeкa,1990),帕·亞·奧爾洛夫的《18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VIII вeкa,1990),薇·尼·阿諾什金娜、謝·米·彼得羅夫主編的《19世紀俄國文學史:1800—1830年代》(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в 19вeкe.1800—1830-e гoды,1991),尼·尼·斯卡托夫的《19世紀下半葉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Втopaяпoлoвинa,1992),瓦·伊·庫列紹夫的兩卷本《19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1997),以及自19世紀末期以來出版的多種文學史著作的重版本或修訂補充本。

上述著作中的一部分,是作為俄羅斯高等院校專業教材出版的,其總體水平未能超越普魯茨科夫主編的四卷本《俄國文學史》。只有瓦·伊·庫列紹夫的《19世紀俄國文學史》具有某些新特色。該著以思潮和流派為線索展開論述,但劃分過于瑣細,一些新提法也值得推敲。書中論述的內容,如各章標題所示,分別為“浪漫主義的各種類型”“從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作為藝術方法的現實主義——作為傾向的現實主義”“批判現實主義的各種類型”“‘純藝術’詩歌”“現實主義——自然主義——新浪漫主義——前象征主義”“多樣化的、混合的現實主義”;所論各位作家,則被分別列入各種“主義”之下。這樣,事實上就把一部活生生的文學史變成了以各種經不起推敲的術語概念標出的文學思潮和流派的前后更替,無法清楚地說明每一具體作家在美學傾向、創作方法、表現手段和藝術風格等方面所具有的復雜性和變化,而在試圖解決這一類“歸屬困難”時,則往往不得不削足適履,然而其結果卻難免捉襟見肘。在“批判現實主義的各種類型”一章中,編著者還做了更細的劃分,把屠格涅夫、奧斯特羅夫斯基等作家列在“生活形式中的現實主義”之下,說赫爾岑顯示出一種“激憤的人道主義思想形式中的現實主義”,謝德林被列為“諷刺—荒誕和政論形式中的現實主義”,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屬于“哲學—宗教、心理學的現實主義”,而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則被稱為“社會烏托邦型的”[15]現實主義。這些劃分和論述,不僅令人感到著者對各種“現實主義”的解說頗為勉強,還會引出一系列疑問,如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是否沒有人道主義,果戈理是否沒有運用過諷刺和荒誕手法,托爾斯泰的作品是否缺乏政論的激情等。顯然,在庫列紹夫的兩卷本文學史著作中,一些重要的觀點缺乏必要的穩妥性。

進入21世紀,俄羅斯學界對于俄國文學史的研究繼續向前推進,先后問世的著述主要有伊·帕·謝布雷金的《11—19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IX вв,2000),奧·鮑·列別捷娃的《18世紀俄國文學史》(2000,2003),阿·格·索科洛夫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кoнцa XIX-нaчaлa ХХ вeкa,2000年新版),弗·亞·克爾德什主編的兩卷本《世紀之交的俄羅斯文學(1890至1920年代初)》[Рyсскaялитepaтypa pyбeжa вeкoв(1890-e-нaчaлo 1920—х гoдoв);2000,2001],薇·尼·阿諾什金娜、莉·德·格羅莫娃主編的三卷本《19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Кн.I.1800-1830-e гг.;Кн.II.1840-1860-e гг.;Кн.III.1870-1890-e гг.,2001),尤·弗·馬恩的《19世紀俄國文學:浪漫主義時代》(Рyсскaялитepaтypa Х1Х вeкa.Эпoхa poмaнтизмa,2001),斯·鮑·拉薩金的《俄羅斯文學:從馮維辛到布羅茨基》(Рyсскaя литepaтypa:oтФoнвизинa дo Бpoдскoгo,2001),弗·伊·薩哈羅夫的《18—19世紀俄國散文:歷史與詩學問題概論》(Рyсскaя пpoзa XVIII-XIXвeкoв:Пpoблeмы истopии и пoэтики:oчepки,2002),尤·伊·米涅拉羅夫主編的《19世紀俄國文學史:1800—1830》(Истopия pyсскoй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1800—1830,2007)、《19世紀俄國文學史:40—60年代》(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40—60 гoды,2003),薇·尼·阿諾什金娜、莉·德·格羅莫娃和弗·鮑·卡塔耶夫主編的《19世紀俄國文學史:70—90年代》(Истopия pyсскoй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70—90 гoды,2001),瓦·伊·柯羅文等主編的三卷本《19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вeкa,Чaсть 1—3,2005),弗·雅·林科夫的《19世紀下半葉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Втopaя пoлoвинa XIX вeкa;2010),葉·伊·安年科娃等主編的三卷本《19世紀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IX вeкa в тpёх тoмaх,2012),亞·謝·亞努什克維奇的《19世紀初葉俄國文學史》(Истopия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пepвoй тpeти XIX вeкa,2013),維·瓦·佩捷林的兩卷本《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Xвeкa;2012,2013),符·維·阿格諾索夫主編的《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Истopия pyсскoй литepaтypы XX вeкa,2015年修訂補充本)等。在文學史分期問題上,瓦·伊·柯羅文等主編的三卷本著作把19世紀俄國文學分為如下三段:1795—19世紀30年代,19世紀40—60年代,19世紀70—90年代,與尤·伊·米涅拉羅夫、薇·尼·阿諾什金娜、莉·德·格羅莫娃、葉·伊·安年科娃等分別主編的文學史著作均有所不同,體現出編者的一種新眼光。

上述幾種關于20世紀文學史的著作中,均含有19世紀末—20世紀初白銀時代文學的論述。其中,弗·亞·克爾德什領銜主編的兩卷本《世紀之交的俄羅斯文學(1890至20世紀20年代初)》,由俄羅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的五位資深學者組成編委會,共有26位對于相關專題有深入研究的專家參與撰稿,完稿后由該科學院下設的遺產出版社(Нaслeдиe)出版。這套厚達1700余頁的兩卷本文學史著作,是該所計劃編寫的大型《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的第一部,也是計劃中的多卷本俄國文學通史的一部分。編者認為,書中所論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俄國文學(也即白銀時代文學),是20世紀俄國文學的開端期。這一時段劃分和普魯茨科夫主編的《俄國文學史》的劃分有所不同,后者是把這一段綿延30年左右的文學視為俄國傳統文學的延續,而有別于1917年十月革命后的文學。《世紀之交的俄羅斯文學》的內容分為五大板塊,除“總論”外,分別論述這一時期的現實主義、自然主義、新現實主義、象征主義、后期象征主義、阿克梅派、未來主義、“新農民詩人”和各流派之外的作家,設專章論述的作家共24位。這與普魯茨科夫《俄國文學史》(第四卷)的選擇也有較大的區別,全書的篇幅也大大增加。遺憾的是,該書只是呈露出多卷本俄國文學通史的一角,暫時還未看到這套文學大型通史的全貌。

維·瓦·佩捷林的《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是這位學者個人所寫的學術專著,共有兩卷,其中第一卷論述的是19世紀90年代至1953年的文學,即20世紀俄羅斯文學的前半段,也即我們國內學界習慣上所稱的俄羅斯文學史的“現代”部分。國內學界通常把1954年愛倫堡的《解凍》發表視為“俄羅斯當代文學”的起點,而該書第二卷所論述的即為1953—1993年間的文學,與我國學界的習慣分期法相近。在第一卷的10個部分中,前6個部分的內容,大都屬于普魯茨科夫主編的《俄國文學史》第四卷所論的范疇,在文學史分期上和弗·亞·克爾德什主編的《世紀之交的俄羅斯文學》相一致;設專章論述的作家為25位,無論和《世紀之交的俄羅斯文學》相比,還是和普魯茨科夫《俄國文學史》第四卷相對照,均有很大的區別。

由以上的梳理可以看出,從20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到進入21世紀以來,俄羅斯學界出現的多種文學史著作,盡管其中有一部分有不同程度的創新,但均為斷代文學史著述,有的還存在一些值得商榷和探討的問題,有的則屬于高等院校專業教材,在覆蓋面、系統性、體例安排、論述深度和觀點的穩妥等方面,都有某些不足之處。弗·亞·克爾德什主編的兩卷本《世紀之交的俄羅斯文學(1890至20世紀20年代初)》,雖然顯示出明顯的學術創新性,也是作為俄羅斯科學院版多卷本《俄國文學史》的一部分率先出版的,但是截至目前我們仍未能窺見這套大型文學書著作的完整面貌。在這一學術背景下,只有普魯茨科夫主編的四卷本《俄國文學史》,才成為我們譯介與研究的首選。毋庸贅言,它本身存在的為成書年代所難免的局限和不足,也將為今天與以后的研究提供不容忽視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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