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社會公平保障體系的主要內容

為了維護社會公平正義,要逐步建立和完善以權利公平、機會公平和規(guī)則公平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公平保障體系。其中,權利公平是規(guī)則公平的前提和內在依據(jù),只有在個體權利平等的基礎上才能真正形成對于每個人都具有同樣約束力的規(guī)則,機會公平則是權利公平的重要補充,而規(guī)則公平是權利公平與機會公平的衡量尺度和重要保證,沒有規(guī)則就沒有公平的實現(xiàn)。

一、權利公平

權利公平¹要求公民對基本權利的享有不能因為出身、職業(yè)、財富等不同而區(qū)別對待。古希臘著名的改革家、政治家梭倫( Solon)等人“正義在于應得”的公平正義觀,即內含了一種權利觀念。近代以來,托馬斯·霍布斯( Thomas Hobbes)和約翰·洛克( John Locke)等以自然權利為基礎的公平正義觀,把公平正義上升到政府權力的來源、社會制度構建的高度,同時也使以權利為基礎的公平正義觀增強了法律的權威性。當代以來,羅伯特·諾齊克( Robert Nozick)從個人對財產的持有權利發(fā)展出了持有正義的三原則,即獲取正義原則、轉讓正義原則和矯正正義原則,并使之成為程序正義的基礎。總之,在對西方公平正義觀考察與評析的基礎上我們可以看出,權利公平是其最重要的內涵,因為只有在個體權利公平的基礎上,才能真正形成對于每個人都具有同樣約束力的規(guī)則。

這里的權利首先體現(xiàn)為一種消極意義上的權利,即個人行動不受他人干涉的區(qū)域。這種權利在柏拉圖那里是“不干涉他人做自己的事”,而到了近代以霍布斯、洛克為代表的自然法學派那里,則是指公民的生命、自由和財產權利不受侵犯的權利。當代的自由至上主義者仍然秉承了對于公民自由與財產的保護等消極意義上的權利。羅爾斯的自由的平等原則,把公民平等的權利具體化為政治自由、言論和集會自由、良心的自由與思想自由、組織政治團體的自由、選擇職業(yè)的自由、保障個人財產的權利、依法不受任意逮捕和剝奪財產的自由等方面,仍然是消極意義上的權利觀。消極權利的特點是只需要他人負有消極的、不侵犯的義務即可實現(xiàn),不需要他人的積極行為(王建勛, 2013) 。而與消極權利相對應的是“積極權利” ,即依賴他人的積極行為才能實現(xiàn)的權利,諸如勞動權、健康權、受教育權、物質幫助權、福利權等,需要他人的積極作為才能實現(xiàn)。對于積極權利,古代的梭倫、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近代的霍布斯、洛克與當代的諾齊克、哈耶克等人都予以反對,羅爾斯則是在堅持消極意義上的自由的前提下,通過差異原則賦予社會弱勢群體一定限度的積極權利。堅持實質自由(權利)的阿瑪?shù)賮啞ど? Amartya Sen)則更多在兩者之間尋求折中。

同時,權利的另一面是義務,權利的實現(xiàn)往往以義務的履行為前提。“正義在于應得”表明,我們不僅應得我們的善(獎賞),我們也應得我們的惡(懲罰);德謨克利特明確提出,“正義要人盡自己的義務”“各盡其責,各安其分”;柏拉圖希望建構一個恪守本分、各盡其責、各得其所的正義“理想國”;亞里士多德則主張分配正義、交換正義與矯正正義。上述論述無不體現(xiàn)了權利與義務相對應的理念;到了近代,霍布斯以社會契約的論說增強了權利、義務之間的關聯(lián)與強制性執(zhí)行力;洛克從自然法出發(fā),提出了人類需要遵循不侵害他人的基本人權,以及依據(jù)勞動獲得財產兩條最基本的正義原則。事實上,每個人在享有這兩方面權利的時候,也應履行不侵害他人這兩方面權利的義務。當代的諾齊克、哈耶克等人所持有的公平正義觀則認為,個人(財產或自由)權利的實現(xiàn),需要履行相應的義務。由此可見,公平正義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對權利與義務的恰當分配。

二、機會公平

機會公平²包含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形式上的公平。形式上的公平是指每個人都有達到某個目的的相同可能性,即社會上的任何職務和地位在形式上向每個人開放,沒有任何種族或身份的限制,對于這些職務和地位,每個人擁有平等的權利。第二種是實質上的公平。實質公平即考慮到公眾是否具有達到一個既定目標的相同手段。由于在現(xiàn)實生活中每個人利用機會、資源的能力是不一樣的,如果對于實質公平過分注重和強調,可能會損害機會在形式上的公平。因此,對于機會的實質公平主要應考慮阿瑪?shù)賮啞ど^的基本可行能力,即通過增強社會中弱勢群體的可行能力的方法,促使其具有更多的實現(xiàn)既定目標的手段,而不是為了遷就社會中一部分弱勢群體而制定出限制另一部分人群才能發(fā)揮的所謂的實質公平的政策。比如,為小學義務教育提供相應的設施,如校舍、課桌椅和教具,為貧困家庭適齡兒童提供“兩免一補”(免雜費、免書本費、補助生活費)等。如果沒有這些措施,義務教育的機會公平就是一句空話。在這里,機會的公平既是參加某種活動的權利公平,也是獲得行使權利的相應條件的公平。可見,為了使社會成員獲得實質公平的機會,應當注重起點公平,以確保大家在邁向同一目標的過程中是公平競爭的。具體而言,政府和社會應該提供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務,使具有相似稟賦和動機的人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獲得大致平等的受教育和其他方面的機會,不會因為社會出身的不同而受到影響。

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機會公平主要是指競爭機會平等。³ 市場經(jīng)濟體制與傳統(tǒng)的計劃經(jīng)濟體制之間的根本差異之一,就在于平等的競爭機會的有無。傳統(tǒng)體制的失敗,從表面上看,是因為否定市場經(jīng)濟、排斥市場機制,但更為深刻的原因,則在于它忽視人性,缺乏競爭機會平等這一催人奮進的機制,而市場經(jīng)濟則承認并保護競爭機會的平等。

收入平等損害效率原則的實施,進而妨礙經(jīng)濟效率的提高。與之相反,競爭機會平等體現(xiàn)著一種公平。所以競爭機會均等與效率在通常情況下是同步進行的。機會不平等導致非效率,機會平等則產生效率,更高程度的機會平等產生更高的效率。⁴

三、規(guī)則公平

規(guī)則是一種可以從正當與否的角度來評價的有關人類行動的普遍的規(guī)范性命題。盡管西方古代的公平正義理念中蘊含著一定程度的“德性”與“善”的因素,但是,公平正義無不以一定的行為或規(guī)范為表現(xiàn)形式。雖然西方古代哲人們沒有明確提出普遍性的規(guī)則公平,但其公平正義觀中都蘊含規(guī)則公平的意識,如梭倫等人“應得”的公平正義觀首先體現(xiàn)的是一種不偏不倚的規(guī)范。德謨克利特的“各盡其責,各安其分”即隱含了對利益(角色)的合理分配原則。亞里士多德看到了法律的普遍制約性,他認為法律是集中了眾人智慧而制定的普遍法則,法律不僅制約一般公民,統(tǒng)治者也不能居于法律之上而逾越法律的約束。

到了近代,作為西方啟蒙運動早期代表的霍布斯依據(jù)自然狀態(tài)假說指出,國家是人們通過社會契約創(chuàng)造的,君權是人民授予的。正是在每個公民具有普遍權利的基礎上,依據(jù)社會契約形成了每個公民必須遵守的普遍規(guī)則。從這個角度而言,普遍性的規(guī)則一定是建立在公民的個體權利的基礎之上的。洛克基于對個人自由、生命和財產的保護提出了以財產所有權為基礎的公平正義觀,從而使公平正義觀在實際上外化為一種普遍的規(guī)則。以自由平等主義著稱的羅爾斯則明確提出自己的公平正義觀旨在確立一種為全體社會成員所普遍認同并嚴格執(zhí)行的正義原則。哈耶克、諾齊克同樣認為,應該建立保護個人自由與財產權的規(guī)則。

規(guī)則公平⁵主要體現(xiàn)在規(guī)則的同一性與平等性上,它包含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阻礙部分人發(fā)展的人為障礙都應該被消除;第二,個人所擁有的任何特權都應該被取消;第三,國家為了改進人們的狀況而采取的措施,應該同等適用于所有人(哈耶克,1997) 。規(guī)則公平是合理分配公民權利與義務的重要保障。規(guī)則公平一方面要求規(guī)則面前人人平等,沒有區(qū)別對待;另一方面也強調,若規(guī)則被人們認真遵守,則無論可能產生什么樣的結果,都應該為人們所接受。

為了確保分配結果(盡管不平等)是符合公平正義原則的,規(guī)則公平需要滿足如下兩方面條件:其一是機會公平,其二是規(guī)則達成的適當性。布坎南認為,公正程序的達成要以公民對程序的一致同意為前提。他指出,“正義規(guī)則就是在參賽者的特殊地位受確認前和在比賽本身開始之前經(jīng)所有參賽者同意的規(guī)則。如果參賽者對它同意,這個規(guī)則就是公正的,而不是因為規(guī)則公正使參賽者同意” (布坎南,1988) 。而在哈耶克看來,一般性(有效的)規(guī)則通常是經(jīng)過長期試錯與競爭的歷史演化形成的,政府所要做的就是發(fā)現(xiàn)并遵守這些規(guī)則而不是人為地去建構一套行為規(guī)則。

另外,與規(guī)則公平相對應的是實質公平,它所指的是人們關于事實平等和結果平等的一種價值追求。通常而言,實質公平會涉及對社會特定群體進行利益分配的問題。公平正義囿于對分配結果平等的一味追求,將會使我們陷入絕對平均主義的泥潭而損害效率。同時,這必將侵蝕個人的財產權。此外,使用強制性再分配手段也會威脅到公民的自由,因而,規(guī)則公平優(yōu)先于實質公平。

1 權利公平是指共同體中的每一個成員都具有同樣的尊嚴和權利。權利公平囊括了生存權和發(fā)展權,強調每個人有權參與、促進并享受經(jīng)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發(fā)展。從內容上看,權利公平包括法律規(guī)定的諸多方面的權利,如政治權利、社會經(jīng)濟權利、獲得救助的權利等。權利公平是社會公平保障體系中最為基礎和核心的內容。沒有基本權利的公平,就談不上其他公平。

2 機會公平也稱作起點公平,是人們在參與經(jīng)濟、政治、社會事務的機會上,在獲得各種資源的可能性上,處于同一條起跑線。機會公平要求社會毫不偏袒地為所有人提供同等的機會。

3 競爭機會平等是指,在承認競爭起點可能不平等(如人的自然不平等、企業(yè)實力不平等、規(guī)模大小不平等)的前提下,競爭活動的參與、競爭規(guī)則的公正、競爭過程的透明、競爭結果的有效。其中,競爭活動的參與是指每個微觀主體都有自主選擇參與競爭活動的權利。他們可以放棄這個權利,但必須首先擁有這個權利。實施還是放棄參與競爭活動這一權利的“權利”完全由微觀主體自己決定。競爭規(guī)則的公正是指競爭過程中的規(guī)則對于參與競爭的每一個人來說都具有同等的效力。規(guī)則是“不偏不倚”、不分親疏的。競爭過程的透明是指競爭規(guī)則人所共知,競爭在公開狀態(tài)下進行,不允許有內幕交易或操縱。競爭結果的有效是指參加競爭活動的主體必須承認和接受競爭的最終結局。無論是輸家還是贏家,只要你選擇了權利,就必須承擔義務;你接受了競爭的邏輯,就必須接受這一邏輯的結果。沒有人能夠憑借特權取得收益的“附加權”和虧損“豁免權”。參見孫祁祥(1993)。

4 從這個意義上說,競爭機會平等化的程度是衡量一個社會市場經(jīng)濟成熟度的重要標志。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重要目標就是建立競爭活動的參與、競爭規(guī)則的公正、競爭過程的透明、競爭結果的有效這一競爭機會平等的機制。參見孫祁祥(1993)。

5 規(guī)則公平也稱作程序公平,指所有社會成員都必須遵守法律、法規(guī),所有行為都必須受到法律的約束。規(guī)則公平主要體現(xiàn)了法治的理念,法治的核心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果說機會公平是起跑線上的公平的話,那么,規(guī)則公平則是在起跑以后,對人們在競爭全過程中必須遵循同樣規(guī)則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