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末清初拉丁文儒學譯述提要與研究
- 羅瑩
- 16字
- 2025-03-28 12:10:14
第一章
明末清初來華天主教傳教士群體概況及其儒學譯述
第一節
明末清初來華天主教修會概況
一、耶穌會概況及其成員的神學訓練背景
作為歐洲宗教改革后對抗新教勢力崛起的時代產物,耶穌會(the Society of Jesuit)成立于1540年。有別于多明我會(The Dominican Order)、方濟各會(The Order of Friars Minor)等天主教老派修會,由具備戎馬生涯中英勇作戰經歷的西班牙貴族羅耀拉(Ignatius de Loyola,1491—1556)所創立的耶穌會堪稱天主教體系內的新型修會:不僅因為每位入會的耶穌會士除了一般修會所要求的發“三愿”之外,還要發第四愿,即明確服從教宗;還因為耶穌會采取嚴格的中央集權組織形式,效仿軍事化的管理編制打造出嚴密的組織結構。“服從”是耶穌會士身上最明顯的特點,所有發愿的會士必須完全投入“服從的美德中,首先服從教宗,其次服從修會上司”,時刻準備著為了教會的利益奔赴世界的任何角落,以實現“愈顯主榮”(Ad Majorem Dei Gloriam)的目標,反對耶穌會的人們也因此嘲諷耶穌會士身上的這種突出特點為“僵尸般的服從”。耶穌會的另一特別之處在于其對靈修生活的重視:羅耀拉曾撰寫《神操》(Spiritual Exercise)一書來描述基督宗教中靈性生活的操練過程,入會者每年都需根據該書的內容,用30天的時間獨處潛修、反省祈禱(亦即耶穌會士一年一度的“避靜”期),從而使得主觀但同時又具有共性的神性體驗、靈修經驗成為凝聚整個修會的強大力量。在此基礎上,耶穌會制定了“幫助靈魂”、實施“安慰的牧靈工作”的工作目標,開始積極進行大規模的全球性傳教工作。此外,耶穌會對于教育工作也給予極大的重視,幾乎在所有力所能及的地方建立起耶穌會的學校并進行免費教學,這些學校也慢慢成為耶穌會在各地開展傳教工作的重要據點。從16世紀開始,耶穌會將其工作重點逐漸轉移到上層社會并通過天主教巴洛克虔敬形式
開展牧靈工作,并將耶穌會學校幾乎全部開設于歐洲的大中城市,從而在17世紀成功地贏得了許多王公、貴族以及市民的皈依。而正是由于耶穌會在靈修上的出色訓練和較好的教育程度使得相當多的耶穌會士后來成為歐洲宮廷的告解神父,尤其在17世紀上半葉耶穌會對于歐洲信奉天主教國家的君王產生了強有力的影響
,但這種過分密切的政教關系也招致了眾多非議。
明清來華的耶穌會士,就其接納中國文化的思想底色而言,皆是由耶穌會內部的高等教育所奠定的:耶穌會在16—17世紀參照晚期的經院哲學模式,借鑒當時歐洲最為著名的巴黎大學以及博洛尼亞大學的教學方法制定了“教學綱要”(Ratio atque Institutio Studiorum Societatis Iesu)來培養自己的學生以及成員。根據“教學綱要”,耶穌會在大學預備班開始開設“七藝”課程,并側重于講授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包括他的形而上學、倫理學等。每位耶穌會士在入會之前都必須學習神學,而在耶穌會大學的神學系,學生主要是學習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約1225—1274)的經院神學、實證神學以及辯論神學、決疑論、教會法和圣經學。此外,入會之后,會士們也還有一系列的必修標準課程,涵蓋了修辭學、物理學、哲學,乃至數學、天文學這樣的附加科目。耶穌會士幾乎完全繼承了文藝復興時的人文主義傳統,把大量的學習精力放在研究古希臘、古羅馬的作家,尤其是像柏拉圖(Plato,前427—前347)、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前106—前43)、塞內卡(Lucius Annaeus Seneca,約前4—公元65)這樣的哲學家、倫理學家的著作上
。在此需要強調的是:正是由于會內的這種人文主義傳統,在耶穌會士看來,古代異教思想家及其哲學著作也蘊涵了崇高的思想、道德和智慧成果,對于異教哲學的選擇性學習、吸收是有益于基督宗教世界觀的自我完善和發展的。正是由于耶穌會本身對于非基督教思想家的開放接納,從他們對待柏拉圖、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前384—前322)、西塞羅的態度,我們也可以理解他們為何會以相似的方式來對待中國獨特而深厚的儒家思想。正是來華耶穌會士早年在歐洲所接受神學、哲學訓練以及耶穌會內部濃厚的人文主義氛圍,奠定了他們對待異教文化的開放、包容心態,這些也成為他們理解并在跨文化語境下詮釋儒家思想時不可擺脫的“前見”。
根據耶穌會的規定,耶穌會士一旦受派到外方進行傳教,在他們“正式進行傳教以前,神父們通常要學習所在地區或者他們將要照顧的人群的語言”。除了學習當地語言之外,他們也需要深入了解傳教地區的風俗文化和信仰情況,從而考慮如何將福音宣講與當地的文化傳統更好地結合。因而耶穌會在海外傳教中一直積極采取文化適應方針,尤其是針對文化較為發達、傳統習俗影響較為根深蒂固的地區,而并不僅僅是在中國才采取這樣的方針。此外,“耶穌會取消修會統一服裝的做法對‘適應方法’也十分有利”
,耶穌會士在學校中所接受的良好教育和他們所掌握的豐富知識幫助他們運用自己的知識積累,靈活適應當地的具體情況并滲透進入當地主流話語圈去開展傳教工作,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2—1666)、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1623—1688)所具備的天文學知識,白晉(Joachim Bouvet,1656—1730)、張誠(Jean-Fran?ois Gerbillon,1654—1707)、郎世寧(Giuseppe Castiglione,1688—1766)、紀理安(Kilian Stumpf,1655—1720)等所運用的數學、地理、繪畫、建筑、金屬制造方面的知識,使得他們在天文觀測、地理勘探與地圖繪制、園林建筑、解剖學與西藥介紹、動植物調研與引進等方面做出獨特的貢獻,成功地幫助他們獲得了中國皇帝和王公大臣們的青睞、接納。
除了向東方傳播歐洲的科學文化,耶穌會士在華傳教期間向歐洲寄回大量有關中國的報道。羅耀拉在任時就要求耶穌會會員有義務定期撰寫書信,后來制定的《耶穌會會憲》對此也有明確規定:“一般會員應該與長上之間交換信件”,此舉有助于會員之間相互了解以及分享來自各地的信息與情報。由于當時每年只有一趟船航行于里斯本與印度之間,而且航行事故、貨物遭遇搶劫的事件也時有發生,因此在信件送出前往往會有專門的抄寫員對這些信件進行抄寫制作副本,甚至有時同一信件還會出現不同語種的翻譯抄本。一般各個葡國商船的出發地是進行信件抄寫的主要地點,比如中國的澳門、日本的九州長崎,此外,印度的果阿也是集中制作信件副本的一個地點。在里斯本還有一名專門負責收發信件的耶穌會士,他有權先行拆閱部分信件并決定是否有必要制作新的抄本。
這些寫給會長的報告連同他們寫給親人朋友的書信,他們帶回歐洲的中國工藝品,他們翻譯的中國古籍,撰寫的有關中國文化傳統、哲學思想、道德倫理的著作都使來華傳教士成為“中學西傳”的先鋒力量以及17—18世紀歐洲中國形象最重要的塑造者,后文將會述及的《中國哲學家孔夫子》(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1687)一書在歐洲的出版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