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學的形成是一個漸進過程,人類掌握的地理知識,以及對于地理現象的探索并非停留在一個階段,伴隨社會進步,人類行為逐漸從利用環境發展到改造環境,對于自己生活之地,也從了解步入創造。這正如《全球通史》的作者L. S. 斯塔夫里阿諾斯所表述的那樣,各種生物均以遺傳因子適應環境而實現進化,只有人類的進化相反,不是遺傳因子適應環境,而是通過改變環境適應自己的遺傳因子。1 正是這樣的進化,使人類不僅從動物中分離出來,而且凌駕在所有生物之上。確切地講,當人類處于采集、漁獵階段,僅屬于利用環境;原始農業生產出現之后就不同了,農作物取代了天然植被,由此環境發生了改變,可以數出種類的栽培植物覆蓋了地表,人類通過城邑、聚落的修建,道路的延伸,工商業的經營,改變大地面貌而形成新的地理景觀。人類改造環境、營造新的地理景觀的同時,繼續利用環境,但這時的利用已不同于采集、漁獵對于食物的索取,而是將政治、軍事意圖與空間利用結合為一體,并利用地理達到政治、軍事目的。《左傳》中的名篇《燭之武退秦師》就是一例,春秋時期鄭國面臨秦、晉兩國軍事進攻的威脅,鄭國謀士燭之武為鄭國退秦、晉聯軍,游說秦國時一語點明利害說的就是地理,即秦與鄭之間有晉相隔,而晉與鄭為鄰,秦、晉聯軍若戰勝鄭國,直接受益者是晉而不是秦。燭之武利用秦、晉、鄭之間的地理位置,以及攻鄭必然會導致“鄰之厚,君之薄”這樣的結果,成功地分化了秦、晉聯軍,實現了退軍的政治目的。固然,人類基于政治、軍事意圖利用地理并沒有改變地物的格局,但卻延伸了地理的含義,從可見的自然現象、人文現象擴展到抽象的政治、軍事地理。伴隨著人類社會發展,涉及政治、軍事的地理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但幾乎無從在大地上找到哪里是政治,哪里是軍事,兩者的存在通過人們的意愿、目的、智慧而實現,且在歷史的進程中不斷變化手法。這樣總結起來,地理的構成包括兩個層面,一類屬于自然界本有的,如山脈、河流、湖泊、荒漠、植被的分布,氣候、土壤的形成與變化;另一類則源于人類創造,農業、城市、聚落、交通、工商業乃至于政治、軍事、文化均可成為地理。這就是通常所說的自然地理與人文地理兩大分支。兩類地理現象的成因不同,但彼此之間相互關聯、相互依存,共同點綴、改造著我們腳下的大地與頭頂的天空。
歷史地理隸屬于地理學,但研究對象分屬于不同的時代——侯仁之曾經說過歷史地理是昨天的、前天的地理——因此歷史地理將歷史學的時間體系納入研究之中,融時間與空間于一體,并在回歸人類所經行的歷程中探尋舊日的足跡及其影響。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歷史中也孕育了對歷史地理的探求。史念海指出中國歷史地理這一名稱最早出現在20世紀30年代,那時顧頡剛創辦了專門從事歷史地理研究的學術團體——禹貢學會,并同時出版了學術期刊《禹貢》半月刊。《禹貢》本是《尚書》中的一篇,為中國最早的地理著作,以此命名學會與刊物,乃顯示其淵源的久遠,但《禹貢》半月刊的英文譯名卻是The 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無疑,《禹貢》半月刊的問世就是歷史地理登上中國學術舞臺的年代,然而這并不是歷史地理研究起步的年代,追尋歷史地理的淵源,可上溯至東漢班固所撰《漢書·地理志》。 《漢書·地理志》雖未提及歷史地理這一名目,但其表述形式、記述內容已具有“昨天”“前天”地理的特征,這一切將中國歷史地理的學術淵源推溯至兩千年前。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