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園北京:文化生產與文學想象(1860—1937)
- 林崢
- 8892字
- 2025-03-28 19:47:05
四、文學空間的生產
本書對于公園的討論基本涵蓋三個層次。首先,是作為物質空間的公園,包括公園的建筑、景觀、設施、規范等,及其背后所體現的文化理念。其次,是作為文化實踐空間的公園,考察不同政治、文化、階層背景的人群如何占據和使用公園。最后,是被表現的公園空間,如文字、圖像、聲音等,以文學表現為主。61從而將公園空間置于跨領域的網絡中,揭示其在城市史、文化史、文學史等領域的意義。以北京公園為例,借此打開對于空間的理解,試驗一種跨文化的方法。
對于空間的理解,一般限于第一個層次,即實體的物質空間。本書嘗試開啟空間的多重維度,揭示與文化、文學相關的空間所蘊含的豐富內涵,提出“文學空間的生產”概念?!拔膶W空間的生產”既包括動態的文學生產過程(the production of literary space),亦包括作為產物的文學空間(the product of literary space)。
社會學家米歇爾·德·塞托曾在《日常生活實踐》一書中區分“場所”(place)和“空間”(space)的概念,認為空間與人的主觀實踐有關,“空間是被實踐了的場所”(Space is a practiced place)。他舉例說明,城市如同可讀寫的文本,漫游者通過行走,重寫都市文本——“導致城市的一些部分消失了,一些則強化了,城市被扭曲,被打碎,被從凝固的秩序中釋放出來”——從而創造出一種與地理學定義不同的空間,一個流動的、“隱喻的城市”。62我認為,空間因人的實踐而生成意義,不僅限于行人的漫步,也包括人的文化行為——對于空間的占據和使用、對于空間的感受和記憶乃至對于空間的預言和想象。具體到本書所討論的對象,作為地理空間的公園,會因應不同人群的文化實踐與文學表現,而被賦予新的內涵。
正如??略凇犊臻g、知識、權力——??略L談錄》中指出的,空間是一切公共生活形式和權力運作的基礎 63,空間對于重新審視文學的議題同樣富有意義。文學研究的對象通常是文本,本書以公園為示范,引入空間的視角,旨在讓平面的文本空間變得立體起來,還原其中的生產、運作機制。比如中央公園一章,通過鉤沉沈從文、蕭乾作為《大公報》文學副刊的主編,如何利用實體與象征的空間發現和培育青年作家,以推行京派的文學理念、實現新文學的再生產,指出中央公園的茶座與《大公報》的副刊不僅具有同構性,也在現實中互通有無。緣于京派知識分子的文化實踐,中央公園的茶座就不止于一個單純的物理空間,而是與《大公報》副刊的編撰相輔相成,變成了一個文學生產的空間,一個具有權力關系與運作機制的文學場域(literary field)。同理,北海公園一章,以一組文學旨趣相近且私交甚密的文學青年沈從文、蹇先艾、朱湘、劉夢葦為例,再現他們在北海的文學活動特別是對于新格律詩的探索,進而折射以北海為代表的美育空間,與以“新青年”為主體的“新文學”之間存在相互建構的關系。引入空間的維度之后,“新文學”不再是一個靜態的結果,而是一個始終處于動態的生產過程,公園空間的視角即呈現了這種文學場域中的權力關系,以及新文學的生產與再生產機制。
如此,以公園空間為樞紐,本書揭示了都市空間——文化空間——文本空間的同構性,打通文本內外,溝通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新文化人和新青年的文學實踐使得中央公園、北海公園從物質層面的都市空間升華為文化空間,并進而與《大公報》“小公園”及“文藝”、《晨報》“詩鐫”等隱喻層面的副刊空間在形式和內容上俱達成一致。同理,城南游藝園一章,以張恨水同時在《世界晚報》編輯“社會新聞”版和連載《春明外史》為例,探討不同性質的娛樂空間與不同性質的文學形式、報章形式如何一一對應。公園與新文學是一體的,同隸屬于新文化的價值體系,公園空間與新文學的報紙副刊也相得益彰;而游藝場則與通俗文學乃至報刊的社會新聞欄目共享一定的素材資源與文化趣味,皆為面向中產市民階層的消費品。如此,有形的城市空間與無形的文學空間之間,構成了一種換喻的關系,并呼應了階層與文化的分野。
作為文學表現的空間,不等同于地理學或規劃學意義上的空間,而是文學生產的產物。建筑學家凱文·林奇曾提出“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的概念,認為不能將城市僅僅視作自身存在的事物,而應該將其理解為由其市民感受到的城市,“意象”是觀察者與所處環境雙向作用的結果。因此,城市居民繪制的認知地圖,與實際情況存在差距,有些空間被壓縮,有些空間則被凸顯。64這標志著城市規劃師、建筑師對于城市的理解從技術層面轉向更人性化的層面,關注生活于城市中的主體對于城市的感受和記憶。文學研究者博伊姆在《懷舊的未來》一書中,更指出對于一個城市的懷舊對象可以是“這個城市從未實現的想象中的過去,然而這樣的過去能夠影響它的未來”65;在另一著作中她甚至提出“紙上建筑”(paper architecture)的概念,以指稱那些未能被實現的城市烏托邦藍圖,比如蘇聯時期的塔特林塔(Tatlin's Tower)等:“它不是城市曾經存在的方式,而是它可能實現的方式”(圖0-8)。66正如半個多世紀前梁思成、陳占祥為重建北京設計的“梁陳方案”,雖從未曾被采納實現,卻反復被提及、被追懷。暫且不論“梁陳方案”的是非功過 67,在這個意義上,“梁陳方案”的存在,始終昭示著北京城市建設的另外一種可能性,這借由人們的追懷想象不斷豐富、立體的“紙上的北京”,與我們今天生存于斯的七環北京,并行不悖。這是城市另一種可能的歷史,另一種可能的面目。這些理論都指向城市主體對于城市空間的主觀實踐和印象,會對空間本身產生作用,甚至造就新的空間。

圖0-8 塔特林塔
本書延續這一思考,側重于從文學的角度出發,由于文學的意義不止于再現(represent),而是具有建構(construct)、重構(reconstruct)乃至解構(deconstruct)的功能,因此,文學生成的“隱喻的空間”,就與客觀存在的城市空間構成了某種張力。如本書以公園為個案,討論先后于萬牲園與陶然亭舉行的兩場修禊,遺老對于空間的表現和空間本身存在一定縫隙,由此反映了士大夫群體在新舊過渡時期彷徨無著的心境,以及他們的最終退場。民初萬牲園癸丑修禊,遺老們面對帝制的崩潰和共和的建立,有意識地賦予暢觀樓傳統的色彩,以寄托自身的歸屬感,而暢觀樓自身現代性的一面,又時常溢出這種表現。1925年陶然亭乙丑修禊,日漸峻急的現實政治侵蝕著遺老們自給自足的文學傳統,反而使他們的書寫沖破了既有的文學程式,體現出一種寫實的傾向,雖意在招魂,實則卻顛覆了士人雅集的傳統。另外,在同一時期、同一空間,女作家石評梅及其學友圈通過祭奠與書寫行為的自我建構,建立起高君宇、石評梅與陶然亭的生死淵源,將陶然亭的高石墓打造為新的文學風景,既編織進“五四”婚戀自由的話語中,又開啟左翼“革命加戀愛”的先聲,從而使民國時期日漸凋敝的陶然亭重新獲得生機,并與曾作為士大夫雅集勝地的“江亭”意象相互呼應。如此,本書對于空間的探討,有別于歷史學的研究,而是著重呈現空間與文學之間相互作用的關系,空間召喚了文學的想象,文學反過來又重構了空間。
中國擁有悠久的城市書寫傳統,漢學家吳百益曾在探討《東京夢華錄》時以開封和君士坦丁堡為例,指出中國與西方紀念城市的方式不同,中國的城市是以文字記憶的,而西方的城市則是以石頭記憶的。68究其原因,一方面與中國建筑的材質多為木結構,本身就不易保存有關,而更根本的,在于國人自古以來對于文字的認知——“文字壽于金石”,文字比金石更具有穿透時空的力量。這就觸及了文學書寫對于城市的重要性?!皦羧A體”的開創者孟元老曾在《東京夢華錄》中自剖書寫城市的緣由,在于維系遺民的集體記憶,在紙上復原并保存一座逝去的城市:“暗想當年,節物風流,人情和美,但成悵恨。近與親戚會面,談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仆恐浸久,論其風俗者,失于事實,誠為可惜,謹省記編次成集,庶幾開卷得睹當時之盛?!?a href="#annot70" id="ref70">69此后遺老的城市書寫基本延續了這一論述,直到20世紀40年代夏仁虎寫作《舊京瑣記》時依然談道:“及今所述,已為陳跡。告諸后生,或疑誑汝。暇則移錄,著之簡編?!?a href="#annot71" id="ref71">70通過建構后人的集體記憶,在文本中賦予一座城市永恒的生命,這就是書寫的力量。而這種書寫,實際上是一種對于城市的重構。博伊姆在《懷舊的未來》中提出懷舊分為兩種形式——“修復型懷舊”(restorative nostalgia)與“反思型懷舊”(reflective nostalgia):“修復型懷舊”重在“舊”,是一種對于城市修舊如舊、原封不動的復原;而“反思型懷舊”重在“懷”,有自己的懷想、發揮,不一定是對過去的如實還原,卻更接近心靈的真實。71我認為,這兩種懷舊的形式,恰可以對應前述西人和國人紀念城市的不同方式,而后者也正是文學之于城市的影響所在。文本的城市,對于塑造后人的想象和記憶而言,比現實的城市更富有意義和力量。
城市,起源于“紙上的城市”(對于城市的設計和規劃),復歸于“紙上的城市”(對于城市的追憶和想象),所有最終留存下來的城市,最終都是紙上的城市,無論是文字、繪畫還是膠片(包括攝影和電影)。而所有這些文字、圖像和影像,都可以被讀作文本,這就是文學研究者進入城市的入口,也是其當行本色。“紙上的城市”或“隱喻的空間”不僅有可能對現實產生影響,對后世認知城市的方式更是意味深長。在這個層面上,文學作為進入城市的方法,具有自身不可替代的意義。
而“文學”(literature)作為現代的概念,實際是近代受到西方學科分野影響的建構 72,中國自身的傳統顯然不囿于此。古來文史不分家,“文”的內涵也絕不僅限于詩文詞曲等,更有甚者,章太炎在《文學總略》中提出:“文學者,以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謂之文。論其法式,謂之文學?!?a href="#annot74" id="ref74">73借鏡章太炎的“大文學觀”,以城市為對象,有助于豐富我們對“文本”的理解,一切文字、圖形、影像、建筑乃至城市本身,都可以被讀作文本,由此打通都市空間—文化空間—文本空間。在空間的視野下,打破新、舊、雅、俗文學的界限,也打破文學史的線性敘事。以公園為示范,在這里,古今、中西、新舊、雅俗并存,各種人物、思潮、文體雜處其間。試圖復原一座公園,必然要觸及它的多重面向,相應地要求跨文化、跨領域的方法,這是由公園自身的豐富性決定的。因此,公園作為方法,又會自然而然地突破文學的邊界,促成文學研究的空間轉向。
如此,公園作為進入文學研究和城市研究的方法,同時豐富了二者的研究面向。以文學研究出身,進入城市研究,旨在為城市空間帶入人文的一面:憑借文學研究者特有的眼光和趣味,去閱讀城市感性的肌理,兼及古與今、文與史、城與人,勾勒那個物質形態之上的“隱喻的城市”。
1 白幡洋三郎:《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李偉、南誠譯,北京:新星出版社, 2014年,第4頁。
2 陳植:《都市與公園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年,第1頁;更早可見于北齊魏收《魏書·拓跋澄》“表減公園之地,以給無業貧口”。
3 參見Craig Clunas, Fruitful Sites: Garden Culture in Ming Dynasty China,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6。
4 參見張清宏:《唐代的曲江游宴》,《華夏文化》1998年第2期。
5 以上關于歐美城市規劃與公園史的梳理,參見Richard T. LeGates&Frederic Stout, The City Reader,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6;白幡洋三郎:《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李偉、南誠譯;大衛·哈維:《巴黎城記:現代性之都的誕生》,黃煜文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Frederick Law Olmsted, Civilizing American Cities: A Selection of Frederick Law Olmsted's Writings on City Landscapes, Cambridge: The MIT Press, 1979;Roy Rosenzweig &Elizabeth Blackmar, The Park and the People: A History of Central Park,Ithaca &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2;Ebenezer, Garden Cities of Tomorrow, London: Swan Sonnenschein&Co., Ltd., 1902;等等。
6 白幡洋三郎:《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李偉、南誠譯,第8頁。
7 Roy Rosenzweig&Elizabeth Blackmar, The Park and the People: A History of Central Park, p.23.
8 參見Galen Granz, The Politics of Park Design: A History of Urban Parks in America, Cambridge:The MIT Press, 1989。
9 許慎:《說文解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49頁下。
10 鄭玄注:《毛詩》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7頁。
11 參見白幡洋三郎:《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李偉、南誠譯,第181—192頁。
12 斌椿:《乘槎筆記》,鐘叔河編:《走向世界叢書》,長沙:岳麓書社,1985年。近代日本的使節團也有同樣的情況,1862年赴歐洲的使節團成員們對公園的特征沒有過多的描述,唯對于公園中富于異域風情的植物園和動物園記述得很詳細。參見白幡洋三郎:《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李偉、南誠譯,第179—187頁。
13 參見黎庶昌《西洋雜志》,李圭《環游地球新錄》,以及王韜《漫游隨錄》,鐘叔河編:《走向世界叢書》,長沙:岳麓書社,2008年,第473、241、82頁。
14 梁啟超:《新大陸游記》,《新民叢報》臨時增刊,1904年,第54頁。
15 梁啟超:《新大陸游記》,第192頁。
16 如1914年京都市政公所《市政通告》發布《社稷壇公園預備之過去與未來》,呼吁要摒棄“吃喝嫖賭”的傳統娛樂,倡設公園作為改良社會的休閑方式:“所以各國通例,每七天要休息一天,為休息的定期;每一市村,大小必有一兩處公園,為休息的定所。以此來活潑精神,操練身體。我們中國人,從前不得這個訣竅,把藏休息游四個字,丟在一邊……現在星期休息,中國已然通行,但是通都大邑,沒有個正當的游玩地處,因而鬧得多數男子,都趨于吃喝嫖賭的道兒上去……所以打算改良社會,當從不良的病根本上改起,設立公園,便是改良不良社會的一種好法子?!薄妒姓ǜ妗?914年第1期至第23期合訂本,“論說”第2頁。
17 梁啟超:《新大陸游記》,第192—195頁。
18 康有為:《意大利游記》,康有為撰,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七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64頁;《丹墨游記》,《康有為全集》第七集,第470頁。
19 康有為:《意大利游記》,第384頁。
20 梁啟超:《新大陸游記》,第54頁。
21 康有為:《法蘭西游記》,《康有為全集》第八集,第143頁;《葡萄牙游記》,《康有為全集》第八集,第307頁。
22 梁啟超:《新大陸游記》,第83頁。
23 《瑞士游記》,《康有為全集》第八集,第323頁;又如“向謂瑞士、瑞典可作大公園,觀挪威都城亦然”,《挪威游記》,《康有為全集》第七集,第474頁。康有為特別鐘愛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稱許其“城市山林,不可方物,可謂大地幽勝之第一者矣”,是他心目中“冠絕萬國,獨步無偶”的都會之冠,《瑞典游記》,《康有為全集》第七集,第475—476頁。
24 《中國京城宜創造公園說》,《大公報》第1098號,1905年7月21日。
25 《出洋考察政治大臣今法部尚書戴兩江總督端會奏各國導民善法請次第舉辦折》,《東方雜志》第4卷第1期,1907年3月。值得注意的是,在近代中國,這四者密不可分,圖書館、博物院、萬牲園都被涵蓋在公園的脈絡之下,多附設于公園之中。
26 《社稷壇公園預備之過去與未來》,《市政通告》1914年第1期至第23期合訂本,“論說”第2頁。
27 本章中的“近代”,指的是中國近代史的分期,即1840—1949年。
28 實際上根據學者的考證,外灘公園從未公開掛牌出示“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禁令,只是早期在公園游覽規則中禁止西人傭仆之外的華人入內,但形成一種強烈的集體記憶,造成了如此深遠的影響,可見當年的禁令對于國人民族情感和自尊心的傷害。
29 沈從文:《海上通訊》,《沈從文全集》第11卷,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88頁。
30 除租界公園外,晚清時期,一些私園對外開放,于某種程度上彌補了國人對于公共游覽空間的缺憾,同樣以上海為代表。自19世紀80年代至辛亥革命前后,一些著名的私家花園免費或略收費用對社會公眾開放,如張園、徐園、愚園、西園等。這些花園成為集花園、茶館、飯店、書場、戲院、會堂、體育場、游樂場、展覽館、照相館等多種功能于一體的公共場所,初步萌發了一點公園的苗頭。在中國真正符合現代意義的公園產生之前,部分地承擔了相應的職能。然而,隨著城市發展,地價日漲,開放私園的利益不足以最大化,到了20世紀20年代大多衰落了。有學者對此評價:“城市越來越擁擠,越來越需要休閑空間。租界當局從城市居民整體需要角度,興建了公園;老板從私人追逐利益的角度,關閉了私園。這一建一閉,說明城市公共設施只能由政府來統籌與規劃。”這也正說明了私家花園即使對外開放,仍然與公園存在本質差別。參見熊月之:《近代上海公園與社會生活》,《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
31 《北京公園成立》(一),《順天時報》第1902號,1908年6月21日。
32 丁義華:《公共花園論》,《大公報》第2826號,1910年6月9日。
33 《市公園之增設》,《市政通告》1914年第1期至第23期合訂本,“論說”第89頁。
34 除注明更名的,其余仍沿用舊稱,加“公園”二字,作為新的公園名稱。
35 薛篤弼:《京兆公園記實》,1925年,手稿藏于北大圖書館。
36 民國對于公園教化功能的執念,導致人們將那些不符合啟蒙精英標準的娛樂,譬如飲酒、賭博、狎妓、鴉片、戲曲、雜耍等,一律排斥于園門之外,即使其中不乏符合商業利益或民眾喜好的。這也造成了和歐美公園相似的問題,即公園開放的初衷雖為市民而設,然而其消費和趣味還是窄化了市民的范圍,以中層以上的官僚、紳商和知識分子為主體,下層百姓很少有條件和興趣涉足公園。如以“市民公園”自命的京兆公園,是北京公園中唯一不設門票的,但其展現了強烈的教化意味,忽視民眾的喜好,很快因入不敷出、駐軍劫掠而衰敗。
37 謝冰瑩:《北平之戀》,姜德明編:《北京乎——現代作家筆下的北京(1919—1949)》,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2年,第755—756頁。
38 Juliet Bredon, Peking: A Historical and Intimate Description of Its Chief Places of Interest, Shanghai: Kelly & Walsh, 1922, p. 29.
39 大衛·哈維:《巴黎城記:現代性之都的誕生》,黃煜文譯,第210頁。
40 朱啟鈐:《中央公園一息齋記》,中央公園委員會編:《中央公園二十五周年紀念冊》,北平:中央公園事務所,1939年,第133頁。
41 Rudolf G. Wagner, “Ritual, Architecture, Politics, and Publicity during the Republic Enshrining Sun Yat-sen”, Chinese Architecture and the Beaux-Arts,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11, pp. 223-278.
42 中央公園委員會編:《中央公園二十五周年紀念冊》,第3頁。
43 日人在明治初年利用古漢語詞去翻譯西方的新概念,從而使一些詞產生了近代新義并反向傳入漢語。
44 參見白幡洋三郎:《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李偉、南誠譯,第202—277頁。
45 孫福熙:《歡迎一位園藝學家來北京》,孫福熙:《北京乎》,上海:開明書店,1931年,第164—165頁。
46 據鄧云鄉回憶,圖書館衛生間鋪著綠色六角瓷磚,安有單向可視的玻璃,“一色都是美國貨,比北京飯店的還講究”;大樓入口是兩層玻璃轉門,衣帽間“十分講究”,都是進口柳安木的護墻板、光燦耀眼的銅號牌、銅衣鉤;大廳內設有自動沙濾水飲水池,“一按開關水從中心小孔噴射出來,這是美國玩藝,北京當時只有這里有”。鄧云鄉:《國立圖書館》,《文化古城舊事》,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171頁。
47 《北平市游覽區建設計劃》,北平:北平市政府,1934年,第19—20頁。
48 白幡洋三郎:《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李偉、南誠譯,第4—5頁。
49 參見Walter Benjamin, The Arcades Project,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2,及本雅明:《巴黎,19世紀的首都》,劉北成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
50 參見趙園:《北京:城與人》,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
51 天安門的研究,參見Wu Hung, Remaking Beijing: Tiananmen Square and the Creation of a Political Space,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5及洪長泰:《地標:北京的空間政治》,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1年。大院的研究,參見叢治辰:《現代性與社會主義城市建構——1949年后文學中的北京想象》,北京大學中文系2013年博士論文。
52 Juliet Bredon, Peking: A Historical and Intimate Description of Its Chief Places of Interest, Shanghai: Kelly & Walsh, 1922, p.1.
53 林語堂:《迷人的北平》,姜德明編:《北京乎——現代作家筆下的北京(1919—1949)》,第508頁。
54 Madeleine Yue Dong, Republican Beijing: The City and Its Histori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55 詳見本書附錄二的分析。
56 卡林內斯庫:《現代性的五副面孔:現代主義、先鋒派、頹廢、媚俗主義、后現代主義》,顧愛彬、李瑞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年。
57 參見陳平原、王德威編:《北京:都市想像與文化記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年;Madeleine Yue Dong, Republican Beijing: The City and Its Histories;季劍青:《重寫舊京:民國北京書寫中的歷史與記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年。
58 葉中強:《上海社會與文人生活(1843—1945)》,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第274頁。
59 漢娜·阿倫特編:《啟迪》,張旭東、王斑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8年,第270頁。
60 Svetlana Boym, The Future of Nostalgia,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1, pp. 19-32.
61 本書對于空間的理論思考,一定程度上受列斐伏爾啟發,他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將“空間的生產”(The Production of Space)分為三個層次:spatial practice, representations of space, representational space,參見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Hoboken: Blackwell Publishing, 1991。同時,理查德·利罕在《文學中的城市》一書中,提出其著作的環狀結構是對于城市本身環狀結構的反映,最里面的一環追述城市的歷史,中間一環考察各種文學和城市運動,最外一環涉及城市被表現(represented)的方式,參見理查德·利罕:《文學中的城市:知識與文化的歷史》,吳子楓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
62 Michel de Certeau, 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 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 pp. 91-110.
63 米歇爾·福柯、保羅·雷比諾對談,陳志梧譯:《空間、知識、權力——??略L談錄》,包亞明主編:《后現代性與地理學的政治》,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3—14頁。
64 參見凱文·林奇:《城市意象》,方益萍、何曉軍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年。
65 Svetlana Boym, The Future of Nostalgia, p. 82.
66 Svetlana Boym, Architecture of Off-Modern, New York and Princeton: The Trustees of Columbia University, p. 4. “塔特林塔”系1919年蘇聯設計師塔特林受政府委托設計的第三國際紀念塔,其造型和材質分別受到巴別塔與埃菲爾鐵塔的啟發,計劃在彼得堡落成。該建筑集最前沿的設計理念和高科技為一身,內圈的立方體一天旋轉一次,中間的圓錐體一月旋轉一次,外圈的圓柱體一年旋轉一次,若建成,將比紐約的帝國大廈還要高。由于種種政治、經濟和技術的限制,塔特林塔最終沒有實現,但卻一直啟發著一代又一代的建筑師創造出各種各樣的藝術形式向其致敬。
67 “梁陳方案”對于城市重建的保守主張,無論在當時,還是在當下,都只是一家之言,即使擱置政治立場,從專業角度而言,也始終存在持異議的資深城市規劃師和建筑師。
68 Pei-yi Wu, “Memories of K'ai-feng,” New Literary History, Vol. 25, No.1, 1994.其認為,中國以建筑方式存留的古城寥寥無幾,卻多見書寫城市的文字記錄;而西方恰與之相反,多有保存完好、歷史悠久的古城,但較少見書寫、記錄城市的文獻。無獨有偶,另外兩位漢學家也表達過類似的觀點,牟復禮(F. M. Mote)在《蘇州千年史》中談道,“過去是由詞語,而非石頭構成的”;李克曼(Pierre Ryckmans)在《中國人對過去的態度》中指出中國的過去是一種“精神的存在和物質的缺失”(Spiritual presence and physical absence of the past in China)。
69 孟元老撰、鄧之誠注:《東京夢華錄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4頁。
70 夏仁虎:《舊京瑣記引》,《枝巢四述 舊京瑣記》,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75頁。
71 Svetlana Boym, The Future of Nostalgia, pp. 41-55.
72 相關討論參見張麗華:《現代中國“短篇小說”的興起:以文類形構為視角》第一章“導論:文學革命與文學形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
73 章太炎:《文學總略》,《國故論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