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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人無騾(1)

星艦幾乎已經(jīng)準備就緒。除了目的地,其他一切皆已齊備。騾曾經(jīng)建議他們再去一次川陀——這個早已衰亡的世界曾是眾星之首,是銀河系獨一無二的大都會——歷史上最龐大的帝國即建都于此。

普利吉卻否定了這項建議。那是一條老掉牙的路線,早已徹徹底底搜尋過。

現(xiàn)在,他在導航室中碰到了拜爾·程尼斯。這個年輕人的一頭鬈發(fā)蓬亂得恰到好處,剛好只有一綹垂到前額——就像是仔細梳成那樣的——連他微笑時露出的牙齒,也都與發(fā)型互相搭配。不過,這位剛毅的將軍卻感到自己對這些似乎都無動于衷。

程尼斯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普利吉,這實在太巧了一點。”

將軍冷淡地答道:“我不曉得你在說些什么。”

“喔——好吧,老前輩,那么你拽過一張椅子來,我們好好談一談。我看過了你的筆記,我認為實在了不起。”

“你……真是過獎了。”

“但是,我不確定你得到的結論是否和我一樣。你有沒有試過用演繹法分析這個問題?我的意思是,隨機搜索各個星體當然很好,而為了這樣做,你在過去五次的遠征中,做了無數(shù)次的星際躍遷。這是很明顯的事。不過你有沒有計算過,照你這種進度,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把所有的已知世界搜完一遍?”

“算過,算過好幾次。”普利吉絲毫不愿與這個年輕人妥協(xié),但是打探對方內心卻很重要——這是一個未受控制的心靈,因此根本無從預測。

“好吧,那么,讓我們試著分析一下,判斷我們真正要找的是什么。”

“當然是第二基地。”普利吉繃著臉說。

“是由心理學家組成的基地。”程尼斯糾正對方的話,“他們在物理科學上處于劣勢,正如同第一基地在心理學上成就不彰。嗯,你來自第一基地,而我卻不是。這句話的含意對你或許很明顯。我們要找的是一個由精神力量統(tǒng)治的世界,可是它的科學卻非常落后。”

“一定是這樣嗎?”普利吉心平氣和地問,“我們這個‘行星聯(lián)盟’的統(tǒng)治者,他的權力來源正是精神力量,可是我們的科學并不落后。”

“那是因為有第一基地為他提供各種科技,”對方的回答聽來有點不耐煩,“可是放眼銀河,如今第一基地是唯一的知識之源。第二基地一定藏在銀河帝國瓦解后的殘軀中,那里不會剩下什么有用的東西。”

“所以你就假設,他們的精神力量足以統(tǒng)治若干世界,而他們的物理科學卻很拙劣。”

“他們的物理科學并非‘絕對’拙劣。相較于周圍那些退化的鄰邦,他們仍有足夠的自衛(wèi)能力。騾則擁有精良的核能科技,面對騾的下一波攻勢,他們勢必無法抵抗。否則,第二基地為何藏得那么隱密?當初它的創(chuàng)建者哈里·謝頓就諱莫如深,如今那些人仍然藏頭縮尾。你們的第一基地從不諱言自己的存在,也從來沒有人想把它藏起來。打從三百年前,它還是一顆孤獨的行星上一個不設防的單一城市,它就一直光明正大。”

普利吉陰郁面容上的皺紋抽動了一下,仿佛是在譏嘲對方。“既然你完成了高深的分析,要不要我拿一張名單給你,名單上的各個王國、共和國、行星邦以及各種獨裁政體,通通符合你所描述的政治蠻荒地帶,并且符合其他幾個因素。”

“這么說,這些你都考慮過了?”程尼斯并未表現(xiàn)出一絲心虛。

“名單自然不在這里,不過我們做成了一份指南,囊括‘銀河外緣對角’所有的政治集團。說實在話,你認為騾會完全盲目地摸索嗎?”

“好吧,那么,”年輕人的聲音變得中氣十足,“‘達辛德寡頭國’有沒有可能?”

普利吉若有所思地摸摸耳朵。“達辛德?喔,我想我知道。他們并不在銀河外緣,對不對?我好像記得,他們和銀河中心的距離只有三分之二。”

“沒錯,那又怎樣?”

“根據(jù)我們擁有的記錄,第二基地應該在銀河的另一端。天曉得,那可是我們唯一的線索。可是你為何會提到達辛德呢?它和第一基地的角度差,僅僅介于一百一十到一百二十度之間,沒有任何一處接近一百八十度。”

“那些記錄中還提到另外一點:第二基地設在‘群星的盡頭’。”

“銀河中從來沒有這么一個地方。”

“因為它是當?shù)厝怂玫牡孛髞頌榱吮C埽遣蛔屗鱾鞒鰜怼;蛘撸部赡苁侵x頓團隊取的名字。然而,‘群星的盡頭’和‘達辛德寡頭’之間,的確應該有些關聯(lián),你不覺得嗎?”

“發(fā)音有點相近嗎?這個理由不夠充分。”

“你到過那里沒有?”

“沒有。”

“可是在你的記錄中,卻提到過那個地方。”

“哪里?喔,沒錯,不過我們只是去補充食物和飲水。那個世界絕對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你是降落在首都行星嗎?我是指政府的中樞?”

“我不敢確定。”

在普利吉的冷眼凝視下,程尼斯沉思了一會兒。然后他說:“你愿意花一點時間,陪我一起去看‘透鏡’嗎?”

“當然。”

“透鏡”也許是當時星際巡弋艦上最先進的設備。它其實是一臺極復雜的電腦,能將銀河系任意一處所見的夜空景象,重現(xiàn)在一幅屏幕上。

程尼斯調整著坐標點,并關掉駕駛艙的燈光。艙內只剩下“透鏡”控制盤所發(fā)出的微弱紅色光芒,將程尼斯的臉龐映得通紅。普利吉則坐在駕駛座上,翹起一條長腿,臉孔隱沒在幽暗中。

暖機時間過了之后,屏幕上便慢慢現(xiàn)出許多光點。那是銀河中心附近的星像,稠密明亮的群星緊緊聚在一起。

“這是川陀所見的冬季夜空。”程尼斯解釋道,“據(jù)我所知,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在你過去的搜尋行動中都忽略了。任何一個明智的定向方式,一定都會拿川陀當原點。因為川陀是銀河帝國的首都,除了身為政治中樞,它更是全銀河在科學和文化上的中心。因此之故,銀河中的任何地名,十之八九會以川陀作標準。此外你也應該記得,雖然謝頓來自接近銀河外緣的赫利肯星,他所領導的研究都是在川陀進行的。”

“你到底想要說明什么?”普利吉以冰冷平板的聲音,朝對方的熱情潑下一盆冷水。

“星圖會說明一切。你看到那個暗星云沒有?”程尼斯的手臂投影在屏幕上,將其上閃亮的銀河遮掩了一部分。他的食指指著一個微小的黑點,它看來像是光網(wǎng)中的一個小洞。“根據(jù)星宇圖的記錄,它叫做貝洛星云。注意看,我要把影像放大。”

普利吉曾經(jīng)看過“透鏡影像”的放大過程,不過他仍舊屏息以待。那種感覺好像是駕駛星艦直接闖入駭人稠密的星帶(并未進入超空間),而你正凝望著星艦的顯像板。群星向他們迎面撲來,從一個共同中心四散紛飛,最后消失在屏幕的邊緣。一些單獨的光點漸漸一分為二,最后變作一團光球;朦朧的光帶則分解成無數(shù)光點。種種的影像變化,始終帶來一種相對運動的錯覺。

程尼斯不停地解說著:“你可以發(fā)現(xiàn),這等于是我們從川陀出發(fā),沿著直線一路飛往貝洛星云。所以我們看到的影像,一直維持著從川陀望向這個星空的方向。其中可能有一點誤差,因為我并未考慮重力所造成的星光偏折。我手邊沒有計算這個因素的數(shù)學工具,不過我確定影響不會太大。”

黑暗區(qū)域正在屏幕上展開。隨著放大速率逐漸減緩,星辰依依不舍地從屏幕四周消失。而在那個逐漸變大的星云邊緣,突然涌現(xiàn)許多明亮的星體。由于附近數(shù)立方“秒差距”的太空中,充滿鈉原子與鈣原子構成的黯淡漩渦,那些星體的光芒遭到遮掩,只有靠近時才看得見。

程尼斯又指著屏幕說:“那個星域的居民把這個地方稱作‘星口’。這個事實意義重大,因為只有從川陀的方向看過去,它才像是一個嘴巴。”他指的是那個星云中的一個裂隙,里面充滿閃耀的星光,參差不齊的輪廓仿佛是個微笑的嘴形。

“沿著‘星口’,”程尼斯說,“沿著‘星口’向前走,星光越來越稀疏,就像是進入‘咽喉’。”

屏幕上的影像擴展些許,星云以“星口”為中心伸展開來,最后占據(jù)整個屏幕,只剩下“星口”露出細微的光芒。程尼斯的手指默默跟著“星口”走,直到它陡然停止,然后他的手指繼續(xù)移動,滑移到一顆孤獨而明亮的星體,才終于停在那里。倘若再往外走,就是一片完全黑暗的深淵。

“群星的盡頭。”年輕人不假思索地說,“星云在那兒變得稀疏。所以這顆星射出的光線,只能向唯一的方向延伸——一路射向川陀。”

“你想要說……”由于無法置信,將軍的話只說了一半。

“我并非想要說什么。那就是達辛德——群星的盡頭。”

“透鏡”隨即被關上,室內燈光重新亮起。普利吉跨出三大步,來到程尼斯面前。“你是怎么想到的?”

程尼斯靠在椅背上,露出詭異的為難表情。“純粹是偶然。我真想將它歸功于我的聰明,事實上卻純屬偶然。無論如何,反正這個結論合情合理。根據(jù)我們手頭的資料,達辛德是個寡頭政治國。它統(tǒng)治了二十七顆住人行星,但是科學并不昌明。最重要的是,它是個偏遠的世界,在該星域的區(qū)域性政治中嚴守中立,也并未實行擴張主義。我認為,我們應該去看一看。”

“你向騾報告過嗎?”

“還沒有,我們先別告訴他。我們已經(jīng)進入太空,即將進行第一次躍遷。”

普利吉大吃一驚,趕緊跳到顯像板旁。當他調整好焦距后,眼前赫然是冰冷的太空。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良久,才猛然轉過頭來。他的右手,自然而然摸到堅硬且能帶來安全感的核銃握把。

“誰下的命令?”

“報告將軍,我下的命令。”這是程尼斯第一次稱呼對方的軍銜,“當我對你滔滔不絕的時候,你也許沒注意到星艦已在加速。因為當時我正在擴大‘透鏡’的像場,你一定會以為那是影像引起的錯覺。”

“為什么?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胡扯一大堆關于達辛德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可不是胡扯,我的態(tài)度十分嚴肅。我們現(xiàn)在正朝那兒飛去。我會選在今日啟程,正是因為我們原本預計三天后出發(fā)。將軍,你不相信有第二基地,我卻深信不移。你只是奉騾之命行事,自己完全沒主見,我卻看出此行極為兇險。算起來,第二基地已經(jīng)積極準備了五年。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準備的,但是,萬一他們的特工滲透了卡爾根呢?如果我心里藏著第二基地的下落,很可能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性命或許會受到威脅,而我非常珍惜這條小命。縱使只有一絲一毫的危險,我都希望盡量避免。所以除了你,沒有任何人曉得達辛德的事,而你也是在我們上太空后才知道的。即使如此,我們還得顧慮艦員呢。”程尼斯又露出嘲諷式的微笑,顯然他完全掌握了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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