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漂思維漂浮,
“小伙子,你想干嘛,你那是什么眼神,出去。”
一名身材高大,打扮一絲不茍的中年人喊道,他目光凜冽,仔細盯著著自己眼睛。
韓漂穿著夾克,戴著頂鴨舌帽,從龍椅上移過眼神和中年人對視。
他心頭一緊,感覺內心深處都被看透一般。
“原來如此。”
韓漂一直周成的眼神似曾相識,如今終于確定了那股相熟感是從何時來。
正是他穿越前的那天,周成便是古文物大殿的那中年人。
“咳咳。”
三月前的記憶收回,漢子們的咳嗽,呼氣聲將韓漂拉回現實,他慢慢睜開眼睛。
一聲驚呼響起,是一個男性的聲音“你醒了?”
韓漂看過出聲的男人,他穿著白甲坐在地面上,面容秀氣,右手拿著一副竹簡,正驚喜地看著他。
韓漂掃視周圍,躺著許多漢子,都在地上,或趴或躺,像他就是趴著。
他掙扎著想要翻身,后背卻傳來一陣刺痛。
“別動,你后背受了箭傷,亂動會將傷口撕裂。”男人將韓漂按住,急聲道。
看著韓漂疑惑的眼神,男人笑了笑,道“我名鐘離昧,項王軍下一都尉。”
“鐘離昧。”韓漂一愣,沒想到面前之人便是史記留名之人,不由得打量起來。
“你名字是韓漂對嗎,當初韓信和我喝酒時就說過大丈夫當衣錦懷鄉,對幫助過他的人大大獎勵才能出一口心頭氣。”鐘離昧面帶笑容,問道,“你可知道你名字由來。”
據他了解,鐘離昧為項羽后期的大將,漢史對楚國將領的紀錄并不多,鐘離昧之所以被紀錄下來是因為他與韓信的特殊關系,在滅秦時期韓信由鐘離昧所發現,認為這小子是個人才,舉薦給了項羽。但可惜項羽最終還是放走信,楚國也被漢滅亡。
鐘離昧楚后被天下通緝,韓信因與他關系莫逆,將他藏匿于府中,最后被人舉報,讓韓信不得不交出鐘離昧背上了賣友之名。
韓漂撇嘴,他當然知道這是韓信性格,對這名父親的市井貴族之氣他已是深有體會。
韓漂看著鐘離昧答道“正是,在下韓信之子,韓漂,家父雖未和我解釋名字由來,但母親卻和我說是早年父親在淮陰時沒飯吃,一洗漂衣服的婦人給他飯吃,他非常感激,就取了這名字。”
“倒是取得隨便,”鐘離昧細聲喃喃,看著韓漂不太好的眼色,連忙道“不過也能看出韓將…齊王引經據典,極講義氣。”
韓漂嘆氣“將軍過贊了,我父親不過是一飛鳥走狗,怎么能算齊王。”
“哦,”鐘離昧眸光一閃,問道“漢王如今五十有六,也算是長者年紀,待人也極為寬厚,這封王也是說給就給…”
“鐘都尉卻不知,漢王的志向可不止于周天子。”韓漂沉聲道。
“哦,這怎么說?”
韓漂道“漢王早年見過始皇南游,這南游之事據秦朝舊臣說,當初始皇夜看東南,發現有一道天子之氣升起,始皇帝為了鎮住這股氣息,便拖著重病身體強行南游,”
“始皇游在沛縣時,當初漢王不過一亭長,溜狗走雞之徒,看見了始皇帝車攆眾多,追隨數萬,便說‘大丈夫當如是也’。”
鐘離昧沉默片刻,道“這事我從未聽劉邦說過,他一向敬重項王的志向。”
韓漂沉聲道“都尉,漢王能藏住自己的心事,能忍受莫大的屈辱,他過去每次在項王面前的卑躬屈膝,都加深了阻擋他心中的渴望。”
“漢王和父親是同一種人,只是一個是不說話的胖子,一個是愛說話的瘦子。”
“楚漢的和談是不可能的。”
這句話驚到了一些受傷的大漢,營里安靜了下來,他們剛才張口閑聊,卻一直聽著兩人交談,吃著漢王的瓜。
他們的面色羞愧,一些人甚至拖著受傷的身體走出去。
鐘離昧死死盯著韓漂,厲聲問道“韓漂,你就不怕我以動搖軍心之名斬了你嗎?你處處提劉邦的好,為何要來項營。”
“我可分明記得你昨日在垓下說過自己是來投誠的。”
他右手抓住劍柄,似乎韓漂不說出什么理由,便真會一劍斬了韓漂狗頭。
“漢王的確仁厚,但他的志向卻不允許他仁慈,‘’韓漂平靜道
“而且他太老了,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改變世人的想法,甚至自己身邊人的想法。”
韓漂頓了一下,繼續道“另一方面項伯可以……。”
“別提那個畜生。”鐘離昧面帶殺意,直接拔出利劍指著韓漂,周圍軍漢也是面有怒氣。
看來,項伯這個名字已成為了項營的禁忌。
鐘離昧很快壓住了情緒,只是呼吸還是很亂,他將利劍插入鞘中,帶著異色看了眼韓漂,邊起身邊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安心養傷。”
“我哪能安心養傷,都尉請轉告項王想著和談或者帶一隊騎兵突圍,那么楚早晚是個死字。”韓漂看著鐘離昧離開,連忙喊道。
“就得在垓下正面擊敗劉邦。”
鐘離昧面色不耐“項王不會逃的,你安心養傷便是,有什么要求隨便提。”
“我有個要求。”韓漂弱弱道。
鐘離昧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家伙還挺不客氣,道“你說”
韓漂撇著那些面色不善的大漢,喉頭吞咽了一口口水小聲問道:“能給我配個單獨的營帳養傷嗎。”
……
鐘離昧出了營帳后,快步走到項羽大營,兩名執戟郎中向他點頭。
他沒為韓漂安排單獨營帳一則是楚軍最重軍紀,二則是他覺得這韓漂的確是個人才,想讓他和士卒多親近親近,培養下感情。
“范先生死后,楚軍便再沒有能用的文官了。”
鐘離昧嘆氣,楚軍營中設有軍師,祭酒的職位,但都是虛職,項羽打仗更重士氣,聽從麾下將軍的意見。
雖然這讓將領們對項羽死心塌地,但在戰略上楚一直被漢軍包圍。
鐘離昧明白項羽的士氣部署,但韓漂的的確讓他看見了謀士的影子。
“項王,軍糧還可供六日。”
鐘離昧走進大營,一名楚軍正和身穿常服的項羽報告。
“如果讓軍士吃飽,還能供幾日?”項羽站在沙盤前,面色嚴峻。
“人吃馬嚼,吃飽的話最多能供兩天。”楚兵面色難看道。
項羽只是點點頭,聽到這個消息他眼露猶豫,他每日都聽軍糧報告,心中卻下不了最后一步棋。
“再苦一苦士兵,張都尉,你先下去。”
治黍都尉面色遲疑,猶豫片刻還是咬牙道“是,項王。”
鐘離昧上前,神色難看,他走到沙盤旁抱拳“項王,韓漂醒了。”
“嗯,知道了。”項羽神色冷峻,看著垓下沙盤,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鐘離昧問“還有其他事嗎?”
鐘離昧看著項羽神情,突然想起了韓漂的話“項王,你是想和漢王和談或帶一隊騎兵突圍嗎?”
項羽詫異地看了眼鐘離昧,在后者灼灼的眼神下艱難點頭。
“為什么,韓信不是已經被下了嗎,”鐘離昧不能理解,急聲道“如今正面戰場沒人能抗住我軍的鐵騎。”
項羽嘆息道“你不懂,如果是韓信指揮,垓下還有決戰機會,”
“如今劉季那混蛋帶兵不怎么樣,但他本人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會和我打,固陵一戰已打干了他的勇氣,他現在只會躲進他的烏龜殼里,不敢出來。”
鐘離昧沉默,看著項羽懊惱地拍著桌子。
固陵一戰是前不久劉邦親自指揮數倍楚軍的人馬,被項羽正面擊潰,幾十萬人馬躲進城里和項羽打保衛戰。
“所以項王你就想著帶騎兵突圍,留著十萬子弟兵在垓下等著劉邦。”鐘離昧完全無法理解,面有怒意。
項羽苦笑“我走了,劉邦不會對你們怎么樣。”
鐘離昧怒道“失去了這十萬人,項王怎么和劉邦爭霸?”
“興許,劉邦也是見過暴秦滅亡,他如今不是也封了彭越,英布和韓信為異姓王嗎?”
“隔著淮水,大家再次相安無事,恢復天下的太平,恢復周時的諸侯和睦。”
項羽眼中有著希冀,憧憬。
鐘離昧面如土色,嘆氣連連,將韓漂告訴他關于劉邦早年遇到始皇的事原原本本告訴項羽。
“大王,劉季的志向是這個天下,你忘記范先生和你說的了嗎?”鐘離昧道。
項羽聽完沉默,過了片刻道“這是誰和你說的,你以前沒說過這些。”
“是韓漂,大王你昨天說等他醒了就去見他。”
鐘離昧察覺到項羽的意動,連忙繼續道“他還說‘項王如今只有一條路,在垓下正面擊敗劉邦。’我覺得他有辦法。”
項羽想起了昨日那垓下的青年,道“讓他過來見我。”
“大王,這可能有點難,他背部中了一箭,爬不起來。”
項羽皺眉道“區區一箭,一天時間還不能下地?”
鐘離昧看了眼項羽雄壯的身子骨,面色尷尬地笑,卻不敢說“大王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啊。”
項羽“行,我便親自去看看他。”
……
漢軍五水大營,靶場。
周成一次次對著百步外的編的草靶射箭,周圍漢軍皆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射箭。
無他,他的箭法太準,一會便將百步外草靶半徑十厘米的紅心射的滿扎。
“十箭十環!”
草靶旁點箭的漢兵驚呼道。
“昨日感覺不會錯,奇怪那韓漂怎么確定是我射的。”
周成緩緩吐出一口氣,將弓箭以標準姿勢放下,神色困惑。
他這具身體過去是個獵戶,眼神極好,身體強健。更因不知為何,作為穿越者他能細微調動身體的肌肉群,將原本出色的箭術更提升了一個檔次。
“我算是明白募兵官為什么讓你破格做傳令兵,俺都不太能看清那紅點,你每箭卻能如此精準。”
樊噲拍手贊嘆,他這才明白為什么當初募兵官硬是舉薦周成做斥候,他當時還以為周成塞了好處,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是撿了個大寶貝。
能文能武,心思通透,就是可惜…
樊噲瞥了眼周成面上的傷疤,從左側上臉頰延伸到右臉咬骨,給人一種驚悚之感。
“也好,至少周成日后只能當俺門下的士了,也是好事。”
樊噲雖不喜自己這想法,他對待兵卒如兄弟,但想到這種人才能為己效力還是忍不住樂了。
戰國時有養士風氣,周天子將人分為諸侯,卿大夫,士,庶人前三者擁有封地,士雖身份比庶人高,但只能為前三者效力,有武者稱為武士,有口才者稱為辯士。
他們各有一技之長為主君效力,秦雖廢除了這一制度但由于國祚不長,社會上仍然有著養士的風氣。
“將軍過贊了,只是手熟罷了。”周成謙虛道,面色平靜。
樊噲哈哈笑道“你太謙虛了,你這箭法足可稱神射了,你要是早生個七八年,怕不是能當個將軍,我看項羽都得怕你。”
周成笑道,對周圍漢將中級將領抱拳“項羽上陣時盔甲覆體,在下再如何神射哪能射穿鐵甲,戰場上還得靠眾位漢將才行。”
周圍漢將也是笑著回禮。
他這手弓術最多提振些許士氣,和項羽那種不怕死和士卒陷陣影響戰場差的太遠了。
“你這家伙,”樊噲倒是不太滿意周成這一點,他太識抬舉了,每句話都說的不漏水,讓樊噲想起了自己一個朋友。
謀士陳平,如今做了漢王祭酒,多是打理后方事物。
“你們也自去練兵,別擠到這里,俺有些話要問。”樊噲喝道,驅散了聚集的漢將。
過了不久,這靶場就只剩下樊噲和周成,樊噲掃視一圈細聲道“昨日一箭,你確定中沒中。”
周成面帶猶疑,想了好久道“將軍我覺得那箭是中了。”
“其實你那一箭讓我想起數年前大哥和項羽第一次對戰時。”樊噲猶豫道“當時項羽將劉老太公抓住說要烹了太公。”
周成豎起耳朵聽樊噲道“漢王一直在正面戰場躲著項羽,在滅秦時他就明白了項羽不是常人。”
“你是不知道,他能舉起來五百斤的鐵鼎,”樊噲眼露震驚“我是親眼所見,項羽他是虎相之人,和大哥編的真龍之子不一樣。”
周成道“將軍,漢王真龍之子是編的嗎。”
樊噲一瞪眼“這還用問,大哥是個蛋真龍之子,他要是真龍之子,那老太公不就是真龍嗎?”
周成面色有些憋不住,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樊噲拍了拍他肩膀道“大哥就一麻雀,沛縣無所事事地小混混,當然這些你可別亂說。”
周成嚴肅回道“將軍我明白。”
樊噲瞥了他一眼,話中不確定“其實我有種感覺,說不明白,就好像你和韓漂,雖然他只說了你,但總給我一種和那天看到霸王和大哥對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