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仿佛是一望無際的茫茫深黑,只有底部被錯落有致粗如手臂的黑藻群照亮,其上附著的各類微小生物形態怪異通透無比,有如玉質,細細看去可見其中各類臟器。
隨著藻葉被水波推動一停一頓,散發出星星點點的微光。
時有嘴里含著燈籠的大魚張著嘴來回游動,仿佛在巡視領地,鋸齒狀的白牙上下一鉗,并未咬住被黃芒吸引的彩斑磷蝦。
后者猛的一竄,攪動長條氣浪,激起一線白沙,反倒將正在吐沫子的發呆小蟹一分為二。
一個小女孩撿起浮上來的小蟹,丟入竹籃當中,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頂上的“天空”,忌憚之色濃郁。
‘還是青石村安全。’
秋冬怯怯諾諾的提著裙擺,回首又七彎八轉幾次,終于出了洞口。
這才看起手頭滿滿當當一籃子的湖鮮,面色欣喜的抹了抹汗水道,
“阿爹今日有蟹黃可吃了!”
看見眼前玉色的天空,整齊劃一的牛羊和村莊,滿山遍野的李子樹,以及看不見卻摸得著的大山。
心情頓時松弛,感覺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這里才是秋冬最熟悉的地方,可不像那邊遠之地的鬼湖。
‘難怪阿爹都不讓我們出去,外面真是處處都是危機,也不知道地面上的野蠻人是如何活下去的,還是說野蠻人比湖中妖魚更加恐怖?”
秋冬一想越發覺得后背發涼,瘆人的慌,
“但村里的物資越來越少,不去那么遠卻難摘到東西吃了。”
“也不知道月牙有沒有撿到野果子,能不能湊齊一家人的飯菜。”
這里的凡人從出生之日起便居住于此,和秋冬一樣的人家有幾百戶,這里的人卻從未生出過想要出去的念頭,到了村鎮的邊緣便會原路返回,據傳外界都被各種各樣的可怕天災籠罩。
村里的李家人是守護村莊的大善人,據傳其祖上有仙師誕生于青石村,正是靠著仙師出手,才將他們帶到青石鎮中安身立命,遠離巨浪襲卷、紫電驚雷、妖物潮襲等諸多天災,可惜仙師的故事只存在于傳說之中,現在卻是不可考證了。
直至今日李家人依舊為了大家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在地面外派人員探索。
村中人感懷李家恩德,他們能做的,不過是幫忙送送信件之類的小事。
盡空山。
一處開辟的府上古樸簡約,左右各刻著‘壺中仙’、‘世外源’幾個大字,頂上卻是只有凹陷的空處。
“蛟哥給的家主令。”
李奉有些忌憚看了眼手中的紫玉令,想了想,又將其丟在門口。
沉念對著面前李奢蛟的洞府,打了道法力進去。
片刻后,一聲松動聲傳來,門口上浮現出白氣輪盤,旋即消失無影。
“破開了,破解法竟是蛟哥小時候教我畫的蝰蛇之形。”
盡空山每過一段時間,都有凡人來向其傳遞書信給他這個名義上的臨時家主,匯報島上各個堂口的信息。
然而,他核了一下卻發現有些異常。
信上的內容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不對,但細致去看近期的,卻發現都是些照本宣科的常規事件,從來沒有過本家傳來的信件,地煞盟星火盟的消息也是一筆帶過。
“這都是偽作來糊弄我的,若是我不過細,那可能真把自己當成島主了。這島上恐另有人處理著要務,要不就是蛟首,要么是李文章。”
石室完全開放,他的視線回到眼前。
從洞外可以窺見內飾頗為簡樸,方正的書架上藏書規整,長山紋桌案從書架底下的鏤空部分延伸出來,角落放雕花白瓷瓶,桌面則放了文房四寶。
幾步躍入,目光不停的搜索著什么。
片刻后,定位到下柜中的一疊練字稿上,筆跡雜亂稚嫩,明顯是過去的李奢蛟所寫。
李奉度入一絲法力,微微閉目跟隨筆畫感悟其中的靈蘊。
少頃,四五種不同的靈蘊浮現于心頭。
“蛟哥,果然刻意習練過書法,甚至法力印記都能書寫多種,而且都有八九分相似了。”
練的最多的便是門口的‘壺中仙’‘世外源’。
“那是以仙老祖親自題字,卻不想被蛟哥拿來做了他用。”
他神色陰沉,越發察覺出異常,
“‘老祖’傳下的青玉帛大有問題。”
又從袖口遞出青色的法力絲線,如蛇般在墻面攀爬一圈,仿佛白墻上長滿了蛛網。
法絲在墻壁之上找到了一個空鼓處。
“若是常人應當就在這里了,但蛟哥的話,應當是在相對的位置。”
李奉四下望了望,又將絲線如觸手般收束起來,再從他腳下鉆出,底下傳來一聲機巧運動的咔嚓聲音,一個石磚緩緩開口,露出里頭幽深的地下室來。
他虛瞇著眼睛看去,皺起眉頭,
“不對,這里油燈擺放的位置錯了,不應該在右側。當年我放在右側時,蛟哥都會給我拿到左側,說明左邊才是他的慣用。這里應當也是障眼法。”
掐了個法訣,李奉將法力大幅度打入地板,登時傳來噼啪四裂的聲音,然而還未全部發功,便找到墻角處的法力余波。
“這次應當對了。”
他走過去,看見里頭藏著的一本泛黃冊子。
“《青玉族冊—奢蛟》”
族冊中印有青玉專制的法文,家主也不得篡改。
李奉眉頭緊鎖的翻找到當年李奢蛟的修為記錄,對了對幫他懸崖取山楂的那年,其上鮮明的記錄著,
“李奢蛟,煉氣二層。”
想法得到印證,李奉有些面色發白,腦中嗡然一聲,如被錘擊,
“那時你已是個煉氣修士了,替我采山楂怎可能還有墜崖之危!”
聯想到當時李奢蛟危機重重的嚴肅表情,既覺得滑稽可笑,又顯得狡詐異常。
李奉攥緊拳頭,
“君子以懷柔,小人以施威,我卻是被自己教了一課。”
“難怪你總說,這世上能登頂仙道的非是絕頂天才,也不是庸才,但一定是梟雄。我算是明白了,他娘的庸才修道愚鈍,不堪大用,天才鋒芒畢露,卻易早夭。多是一番忌憚吶!”
好像記憶里溫厚偉岸,遮風擋雨的大哥驀然變得渺小起來,強風一吹,他身前的李奢蛟化為片片沙粒,迷亂了雙眸,吹得他站立不穩,吹得他渾身發抖,吹得他膽戰心驚。
他雙眼好像瞬間就空洞了下去,癱坐在地,冷汗噌噌直冒上來,
“所以即便我全力以赴替李家謀發展,盡忠職守磕頭認錯求饒退出,亦也是無用之舉么。原來我早早就掛在金劍宗的食譜上了!”
他足足坐了一刻鐘時間,直到冷風將后背吹干才緩緩站起,牙齒咬的腮幫變形,
“只恨蛟生時我未生,否則豈有他來做家主的道理。既然也無人路可走,這人不做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