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均剛要走過丁字十號房的最后一道木柵,驀然停下腳步,眼眸微亮。
【經脈小幅度破損,肺部發黑。】
“是毒掌,應是豬頭張那時候。”
陳均憶起昨晚,不知豬頭張單純為了殺雞儆猴還是另有目的,往這人身上打了一掌,之后才有了引來徐長齊和換牢房的事。
徐牢頭眉頭蹙起,打了道法力到鎖孔,推開牢門后,進去一腳將那人的身子踢翻了個面。
矮小散修晃了陣,手軟趴趴的耷拉在地上,頭發蓬亂,腦袋歪在一邊,雙眼充血,嘴唇烏紫,看起來死的并不寧靜。
“晦氣!”
徐長齊邊抱怨著用谷草擦了擦鞋底,深吸一口氣。
算起來就來了五天時間,結果其中就有兩天連續發生礦奴死亡事件,他這個剛來東區的新官頭都大。
斗毆、地盤爭奪、酗酒殺人等死亡事件一般處理的比較輕松,直接報給內務堂,協調新的人員過來補缺即可,收拾尸體他們也可以一起做了。
但交易后暗殺、夜間襲殺,或是這種不是眼皮子底下發生的毒殺案件,獄卒牢頭均不可動現場,需要第三方的監正來查清死亡原因,同時上報給內務堂才行。
因為他們負責看守地牢的人也屬于執法堂旗下,叫自己堂的人過來處理既容易落人口舌,也不符合李家族規。
徐長齊準備自己守著現場,讓兩個手下去通知內務堂和監正,然而又擔心監正不給下屬臉面再三拖延,反倒耽誤自己今日行程。
于是指著其中一個煉氣二層的灰衣甲士道,
“梁正,你領著丁字房的礦奴上礦去,我跑一趟肅風閣。”
肅風閣即是監正平日工作的場所。
“大人放心去便是,小的會處理好。”
“恩。”
徐長齊把自己的靈鞭留給下首,心里煩悶的看了豬頭張一眼。
他知道這事多半是豬頭張所做,但現在揪出兇手等同于承認同意換牢房的自己也是幫兇。
再者,他的涌靈果還沒拿到,舉報一手自己的利益也受到損失。
嘆了一聲,他便火急火燎的登上石階走了。
豬頭張望了一眼徐長齊的背影,滿臉慈悲的道,
“他的路越走越對了。”
陳均對梁正其實有幾分了解,原身因為興趣相投,曾經一起喝過幾場靈酒。
昨晚他以為林老頭只是睡著,于是找獄卒要了一張獸皮給對方披上,當時找的人便是梁正。
‘巧的很。’
這個修為最高的徐長齊一走,陳均明顯感覺周圍的氛圍變了些,上礦的隊伍都有些歪歪扭扭、慢慢悠悠起來。
啪!
梁正執著鞭子打在昏黑的地面上,有樣學樣的指著人群罵道,
“都給我快些走,耽誤了今日的出產量,誰負的起責任!”
梁正長著一張國字臉,十七八歲的樣子,頗為年輕。
他以前是李家的奴仆,從小在李家長大。
雖然修為中規中矩,也修習的是李家的功法,對付散修綽綽有余,但從小是在演武場長大,卻沒怎么真正拼殺過。
離了徐牢頭,一個人面對十幾個窮兇極惡的散修,自然少些底氣。
但徐長齊跟他說過,即便是怕,也要惡狠狠裝作不怕的樣子,裝的多了便有一天就自然會了。
“說你呢,還在這跟我慢吞吞的!”
他右手指著那個動作遲緩的散修,就往其人旁邊的地面抽了一鞭,鞭子在地面打出一道青煙,后者嚇得踉蹌一步后,卻是突然不動了。
梁正以為對方怕了,輕笑一聲。
然而下一刻轉頭過來的一張灰撲撲臟兮兮的少年臉頰,布滿寒霜,眉頭緊蹙,眼眸深處有一抹不著痕跡的淡紅。
“怎...怎么,你還不服氣了?”
梁正原本是想整肅紀律,讓所有人聽他指揮,但沒想到似乎效果不好。
他的語氣雖是剛正不阿,但跟徐長齊比起來,不論是鞭子的威能還是語氣的強硬程度都差了不少。
“你...”
那少年眼神兇狠,說話卻不怎利索。
“我我我,我怎么了,管不得你們了?”
梁正的劍眉微挑,看見對方是個口吃,他心里一松,感覺稍微占了上風。
“再不走,你今日的礦量,多加兩成!”
梁正雙手叉腰,倒也得意,若是老大在這里,他斷然無法說出這話,往日威風凜凜的都是徐長齊。
不得不說,徐長齊一走,他似乎官位都變大了。
“你這..畜生...東西!”
那口吃的青年總算把這句話憋了出來,梁正聞言,臉上頓時陰云密布,聲音低沉的道,
“你罵誰是畜生?”
那小礦奴把灰黑的手指緩緩抬起一根,不偏不倚的道,
“你,仗勢欺人...的狗。”
被老礦奴看不上也就罷了,這個小子,還是個口齒不清的,是憑什么?
梁正正愁找不到一個人整肅風氣,不然不能按時把這幫人交到礦上,他反倒背上一鍋。
空氣中靈氣攪動。
周遭的金行元力驀然向他手中聚集而來,規規矩矩的擺列在鑠金靈鞭的金屬表面,下一刻通體金光大方。
啪!
鑠金靈鞭是下品法器,普通散修幾乎很難擁有一件,威力自是不俗。
蜿蜒如蛇的鞭影迅疾抽去,靈威赫赫。
那乞丐般的少年身上登時皮開肉綻,傷口開始溢出血液。
梁正輕笑一聲,以為事便了了,但他的笑容很快收斂。
這散修,不怕痛的么?
那少年的腿顫了顫,又歪歪扭扭的站直了起來。
“你...畜生!”
梁正面目通紅,眼神四下瞄了瞄,耳畔也聽到這些階下囚譏諷嘲笑之聲,頓時怒火蹭蹭的往上冒。
人群起哄著將兩人團團圍住,在地牢的平地上形成一個小的決斗場地。
陰暗的通道盡頭,矮個散修的尸體還靜靜的躺著,平望過去,倒是與鞭子形態有幾分相似。
梁正胸口起伏了幾次,仿佛剛剛那一鞭子下去將昨晚散修的亡魂給打死了,卻把今晨礦奴的血性給打活了。
散修們烏泱泱的神情異常著圍了上來,梁正感覺自己瞬間矮了幾分。
“不服,就痛痛快快的打一場!”
不知道誰喊了這么一句,周圍立刻群情激憤起來,仿佛有無形的戰鼓擂動。
“戰,戰,戰!”
山呼海嘯的聲音傳來,梁正感覺頭腦發脹發熱,血液都在逆流一般,不知為什么就丟了鞭子,直愣愣的就提起拳頭朝著那人打了過去,少年也不甘示弱回敬一拳,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不可開交。
陳均一人默默蹲在石階上,陽光移動,此時正正好好照過石門,金色的松針舒張著將門框方方正正拓下來,在地下石階的斜面上鋪出一張閃耀長毯,仿佛整個人都熠熠生輝。
陳均雙眼微瞇著,雙手自然下垂,注視著這場鬧劇愈演愈烈。
‘這許文豹,當真是古怪的緊。’
許文豹坐在地上,雙眼如血的紅,細細看去,與情緒激昂的眾人眼中顏色如出一轍。
而且這種紅色,還在詭異的蔓延。
收回目光,等到所有人都斗做一團時,陳均的神情也精彩起來,撫掌而笑道,
“打得好啊,打得好。”
周圍冷冷清清,全都聚在平地上打架,并沒有一人在身側。
陳均卻下意識猛地側過頭,迎上豬頭張還落在陰影之中似笑非笑的陰郁臉龐。
聲未至,人先到。
他語氣冷冽迅疾,右掌泛出瑩瑩綠光,無聲無息的在空中流動,正是毒云手。
“老三,梁正于你有情,此人不救,你可心甘?”
“我有何不甘?”
陳均回應果決,蓄起靈力迎上對方這一擊。
“你不救他,他必被散修圍毆致死,你幫是不幫?”
呼!
袖袍與指尖靈力發出驚人的嘯聲,刺裂的風聲這才炸響,好似要劃破耳膜。
“哈哈,他的死活與我又何干!”
陳均輕笑一聲,神目如電,手上極快的捏了個七八成力的風旋術,未等術法完全成形便拍了出去。
砰!
兩掌并未接觸,靈力在掌中亂走,如水流般逸散,發出嗤嗤的風鳴聲。
‘這掌毒力不弱,沾上一星半點怕是沒有解藥就被活活拖死,萬不可硬接。’
巨大的沖擊力將二人的頭發倒掀而起,勁烈的罡風如刀割面。
“昨晚死的散修與我無冤無仇,可我卻要他性命,你認不認同?!”
豬頭張語氣一變又是下一問,同時手中的印訣也隨之一變。
掌力未盡,詭異的一收靈力,將脫力打空的陳均一掌仿佛吸了過來。
空轉靈活的翻轉一圈,第二掌再度勢若萬鈞的覆壓而下!
“若是該問的還沒問出來就讓他死了,他未免死的太輕易,你未免做的太蠢。”
陳均只知個大略,模模糊糊的疾聲答道。
咔擦。
他手里剛剛凝出的白玉盾法自上而下裂開,整個盾面轟然潰散,余波將他從石階上打下,又在地上拉出長長的軌跡,沙塵迷眼。
‘這豬頭張,至少是個動用八成靈力的煉氣三層。’
陳均單掌按在地面止住沖勢,身弓如蝦,右掌心震得發麻發痛,刨去毒力,他這掌的力道也是頗為不凡。
他余光四望。
豬頭張的后面綴著許文豹,目光悠悠冷冷,明明沒有看向自己,卻好似在被凝視著,讓人不寒而栗。
刀疤臉早已經立在門口,半個身子倚在門框,不知道在等著什么。
那邊的騷動停了下來,與這邊的戰斗同起同落。
煙塵散開,人群又恢復正常,眼睛里的紅色盡數褪去,似乎從未發生過一般。
‘好在沒在許文豹面前露了靈眼,竟是個玩瞳術的。’
術法之中,瞳術幻術是少見的功法,市面上很難見到,破除辦法也十分稀有。
陳均撣去灰塵,推開門口的刀疤臉,大步流星的走出門去。
豬頭張雙手之上綠芒同時暗淡下去,回頭望著許文豹。
當時陳均給老林披上獸皮的場面,幾人都有留意到,故而有了這次的試探。
豬頭張悶聲道,
“回答錯一次,我便廢了他,回答錯兩次,便殺了喂狗。當他會說什么慈悲話,沒想到結果是個地獄來的菩薩,這我就放心些了。”
說罷他搖了搖腦袋,對陳均有了新的認識。
許文豹眼里的殷紅血色漸漸退去,人群也恢復正常。
他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走著,手撫著下頜腦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刀疤臉倒是對殺個人沒什么在意,只是他殺人一定要對方惹到過他,一定要一個落到實處的理由。
但這個陳均不同,似乎他只是單純對人的生殺沒有任何的情感,就像屠雞鴨戮豬狗一般,不值得半點關注。
陳均走出地牢的陰暗,踏在晨光照耀的土地上,體溫漸漸上升著,幾個帶著怒色的小獄卒在礦坑旁的路邊上正叫罵著隊伍加速,注意到他腳步的停頓,立刻呵斥道,
“趕緊出來,別耍什么心思。”
他眉頭一松,掌間抓著的靈力和汗珠一起,捏的干干凈凈。
他明白剛剛要是說錯一個字,便會被三人悍然出手斬殺當場。
“冷酷的世界里,無情絕意便天下盡可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