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少女幽幽的哭泣聲傳遍整座山神廟，卻沒有了原本的陰氣森森，只剩下凄厲的悲涼。

云端之上，那輪紅月依舊懸掛，但血色不再妖艷。

秦墨抬起頭，目光落在了啜泣的人影身上。

她一襲白衣隨風飄動，瀑布般長發垂落，遮住半張臉，只能看到她微顫的肩膀，和不斷從下頜滴落的一行行殷紅血淚。

大夏幽幽數千載，奇聞怪談浩如煙海。

可曾聽一聲幽魂低泣？

李子一身上的煞氣與怨念，隨著血淚一滴滴落地，濺起一圈圈微紅色的漣漪。

她哭得極輕，卻如同千斤悲怨沉在夜色中，讓人喘不過氣。

慢慢地，李子一抬起了頭。

長發悄然滑落，輕拂過那張蒼白如紙卻美得驚心的面龐。

她仍還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只是小腿往下已經變得半透明，虛幻得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而散，宛如風中殘燭，隨時熄滅。

“這是……”

秦墨已不知該說些什么，惡鬼哭泣，這完全超過了他以往的經驗認知。

而且，現在的惡鬼看起來，就像隨時都會在夜幕下消散的執念。

他一步一步走到李子的身前，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他什么都沒有做。

漸漸地，李子一用小手抹了抹眼淚，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臉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莫非，真是那團蟲子的問題？

秦墨并未多想，他現在要趁著李子一靈體穩定，消除她的執念，防止再次滋生煞氣！

“李子一......嗯，李姑娘，你看看，那年辱你的獵戶后三代，可全在這兒了？”

“在……”

她微微抬頭，一雙幽深的眸子緩緩掃過山神廟周圍，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三十幾具枯萎的尸體。

秦墨沉默了一下，接著補充了一句：“有遺留嗎？”

“十七家已絕十六家，還剩下朱家的張秀英和寧秀，但不必了。”

“那，李姑娘你還有什么心愿未了嗎？”

“心愿？”

看上去懵懂無知的少女微微一怔，本想開口詢問自己三哥的下落，但又回憶起三哥早已經被獵戶吊死在了老槐樹下。

她沉默片刻，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歉意：“我想看一看大哥，可以嗎？”

一直被怨恨驅使的李子一，此刻竟主動提出要見那位差點死在她手下的大哥，這出乎了秦墨的意料。

“可以。”

秦墨轉身看向化作殮服覆蓋在寧秀身上的許晴，輕聲道：

“幫我一次，把我和李姑娘帶到仁愛醫院。”

話音落下，許晴的身影幽幽浮現于空氣中。

她歪著頭，先是看了看生龍活虎的秦墨，又掃了眼他身旁那一襲白衣的女鬼，良久，點了點頭。

“嗯，離開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你的尸骨。”

秦墨看向破敗不堪的山神廟內部，淡淡道：“是在里面吧？”

“在。”

“好，我知道了。”

秦墨上前一步，抱起昏迷不醒的寧秀，對李子一揮了揮手。

“走吧。”

下一刻，濃霧自地面升起，裹挾著秦墨，腳下水汽翻涌，如同奔流入海般朝山下而去。

途中，他們遇到了吳衛國，身后還跟著大批全副武裝的刑警。

“秦代表？”

看到秦墨吳衛國頓時露出喜色，他正欲上前，卻在看清秦墨身后那半截身子都透明的少女時，猛然一頓，腳步懸在半空，不敢落下。

“吳局長，麻煩你將這孩子安全送回張秀英手里。”

“明白。”

吳衛國小心翼翼地接過寧秀，手掌不自覺地顫了顫。

他抬頭望向后面籠罩在黑暗中的山神廟，又問道：“秦代表，其他人呢？”

秦墨面色一沉：“死了。”

“啊？死了？”

吳衛國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山神廟里還有一具尸骨，一并挖出來，好好安葬。”

說完，他便不再停留，涉著水汽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夜晚的臨江縣，少去了白天時的喧鬧，多了一份幽靜。

現在是酷暑時節，但因許晴的水汽，所以在水泥地公路上已經有了幽幽的水意。

秦墨無聲的走著，身后二女隨行。

在漫天璀璨星空下，三人穿過了一條條街區，看過一棟棟老房子，有的甚至還是李子一那個時候建筑起來的。

她跟在秦墨身后，一邊看著一邊笑著，此刻對于當年的恨意，已經徹底消散，她又變回了那個純真善良，唱曲好聽的李子一。

“繞過山......趟過河.......”

“大烏山的野花開滿坡........”

宛轉悠揚的山歌從李子一嗓子里唱出，傳出了很遠很遠。

那一夜，所有沒有睡覺的人，都聽見了這動人好聽的山歌。

仁愛醫院！

四樓病房的房門被輕輕地打開了。

皎潔清冷的月光簇擁著鉆進了病房內。

一個枯瘦的老人正躺在病床上，呼吸均勻，一旁的監視器也在平穩運行。

趴在床邊的大黑狗無聲的望著一人兩鬼，這一次，它沒有嚎出聲。

“李姑娘，李老爺子就躺在病床上，要去看一看嗎？”

“你不怕我附身嗎？”

“不怕。”

片刻后，李子一幽幽的飄到病床邊。

她俯身撫摸著枯槁老人那滿是皺紋的臉頰，指尖的冰涼讓老人眉頭微微皺起，不過很快又舒緩了下去。

停留了差不多五分鐘，李子一轉過身來，眼眶發紅，揉了揉眼角，輕聲道。

“看過了大哥，走吧。”

“還有什么地方想要去嗎？”

“沒有了。”

罷了，秦墨沉默走出了病房。

幽幽的房間里，待李子一走后，老人睜開了雙眼，兩行熱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月光之下，一條封閉的公路上。

秦墨手中的棺材釘微微震顫。

只不過已沒有了先前冰冷的寒意，只剩下了瑩瑩亮光。

站在月光下的李子一好美，她笑靨如花看著秦墨。

“我準備好了。”

秦墨無聲，只是手中棺材釘震顫嗡鳴更甚一層。

“你殺十七家獵戶，誅九族滅其種，我不怪你，是他們辱你在先。”

“可除此之外，你，殺了人，殺了太多無辜的人，這個世道容不下你。”

秦墨重重閉了閉眼睛，腦海中又好似聽見了陸歌、田橫、殯儀館小哥、寸頭青年等等這些人的凄厲哀嚎。

“殺人，償命。”

“北江市未央管理局代表，秦墨，送李子一姑娘上路……”

棺材釘閃過一絲寒芒，正中李子一眉心。

“愿你來世無憂，赤誠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