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一行人坐在露天院子里硬挨了一夜，直到天邊升起一抹魚肚白。

回想昨夜的經歷，吳衛國仍心有余悸。

自從他被秦墨喊住，之后的幾個小時里又陸陸續續收到了好幾通內線電話。

幾乎都是用各種理由讓他趕快回警局，甚至快到天明的時候，連他早已經死去的奶奶都給他打來了電話，著實把他嚇的不輕。

經過一夜的煎熬，吳衛國疲憊的不成樣子，原本就黝黑的皮膚現在更黑了。

“秦代表，現在我們能回去了嗎？”

“我還有點事需要交代，你和周怡先去車上等我，為了安全起見你也別開自己的警車了，用我的車。”

“明白，那我就先和周怡同志過去了。”

望著他們兩個陸續走出院子，秦墨則是轉身走進了靈堂。

此刻，整座靈堂已經沒有外人了，只剩下張秀英跪在紅棺前，一點一點往火盆里燒著紙錢。

長條板凳臨時充當著供桌，上面的倒頭飯經過一夜的發酵，已經隱隱傳出了一股子酸味，吊唁雞被火盆里的赤紅色火焰熏的焦黃，上面還摞了一層厚厚的香灰。

張秀英守了一夜的靈，和當初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刑警相比，現在的她雙眼紅腫，臉色蠟黃，頭發也因纏著頭布弄的亂糟糟的，看起來憔悴到不行。

秦墨看著靠在棺材頭上的黑白遺照，從旁邊竹籃子里堆放的香盒中抽出了三根線香。

點燃，禱告，插入香爐，最后鞠躬！

吊唁人行禮，守孝人需要回禮，這是臨江縣包括周邊地區的喪葬禮節。

張秀英對著秦墨直直跪下去，就在她的頭要點地的時候，秦墨扶住了她。

“你是我的下屬，我來給朱大嬸上一柱清香是應該的。”

“秦代表你別這樣說，因為我媽的事，還耽誤了你們一天時間的調查。”

張秀英確實沒有想到這位年輕的未央局代表會過來，哪怕是帶有查案意味在里面，但他能過來，依舊讓張秀英感覺到心中一暖。

“張大叔還在休息了吧？”

秦墨岔開話題，往樓上看了一眼，昨天晚上后半夜張建國像是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上了二樓。

那個時候秦墨還怕出現什么意外，偷偷跟著上去看了一眼，只見張建國拿著一本老舊相冊，一邊翻開一邊流著眼淚。

良久之后，整個人才昏昏睡去。

“恩，我爸他，其實......”

“其實很舍不得你媽這么快就走了，對嗎？”秦墨代替張秀英說了出來。

“是的，我之前聽我媽說起過他們年輕時候的事情，當年我媽是山下大獵戶家的女兒，我爸只是山上放牛的。”

“那個時候打秋獵，每次我外公帶著我媽路過上山那條大路，總是能看見我爸躺在牛背上放牛。”

“其實那個時候張大叔就看上了朱大嬸了，對吧？”

秦墨又回憶起昨晚上看見的一幕，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佝僂著椅背，獨自坐在床上翻開老相冊暗自神傷的老人。

“沒錯，我媽說當初我爸看見她的第一眼起，就在心底打定主意了，一定把她娶回家做婆娘，然后讓她給自己生個大胖小子。”

“所以從那個時候，我爸只要看見有人上山打秋獵，他就拉著老牛一路往大路上跑，然后假裝睡在牛背上，其實就是為了看我媽一眼。”

張秀英說著說著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清熱的淚水從臉頰滑過，她用手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氣后，又繼續說著：

“我外公一輩子吃的鹽都比我爸吃的飯多，他怎么可能會看不出來我爸那點小心思。”

“我媽說有一次外公問她，山上那個放牛娃怎么樣？”

“我媽努力回憶了一遍，她沒有多大印象，就是有一點蠻奇怪的，放牛不去干草茂盛的半山腰，偏偏在大路上放，感覺腦袋有點病。”

“她說那個時候外公聽完哈哈大笑，然后朝著她的小腦袋瓜彈了一下，笑罵道說這哪里是在大路放牛啊，明顯就是沖著你來的，你這個傻閨女呦。”

“我外公還說，不出一個月內那小子就會跑到家里來，求著帶著他一塊打秋獵，問我媽相不相信。”

“我媽自然是不信的，但從那刻起，她就注意到了這個天天在大路上放牛的小子。”

“看來張大叔當年也挺會的，至少在追女孩子上面，思路完全不比現代人差。”

秦墨學過人的人體年齡寫生，他看著黑白遺像，根據遺像臉上的骨骼構造，能大致側寫出了朱紅霞年輕時的模樣。

是標準的瓜子臉，眉眼彎彎，鼻梁高挺，帶著一絲英氣。

年輕時候的朱紅霞雖不如城中女子那般細膩，但絕對算得上靈動漂亮的美人胚子。

“是的，我媽說當初我外公就是這樣對她說的，后面呢，我爸果然找來了，還央求著我外公收他為徒帶著一塊打秋獵。”

“那個時候講究一個拜師禮，我媽說我爸一個人去山上打了好幾天的斑鳩，整整二三十只，這才進了獵戶的門。”

“其實我外公并不討厭我爸，相反還很欣賞，在我爸之前有太多人過來給我媽說媒，不乏有城里的萬元戶，只是外公都以年齡不合適推辭掉了。”

“那個年代，女人到了十八歲差不多就該出嫁了，可我媽已經二十歲了，而我爸呢，當時才十六歲。兩個人往塊一站像姐弟就是不像夫妻，他們看起來更不合適。”

“后面我爸跟著外公打秋獵，這一打整整打了三年，吃喝拉撒睡都在外公家，風吹日曬，把個毛頭小子硬生生磨練成了個身強力壯的青年，模樣也英俊起來，吸引了不少村里年紀相仿的姑娘。”

“那時候，我媽早已對我爸動了情，生怕他被別的狐貍精搶走，便急匆匆地催促外公把婚事定下來。”

“后來在十七位老獵戶的見證下，我爸和我媽結了婚，再后來我外公沒幾年就撒手人寰了......”

聽完往事，令人唏噓不已，人生短短幾十載，珍惜當下不留遺憾最重要。

秦墨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開口道：

“你好好在家安排后面的事，這段時間我給你休個假，等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再回來。”

“多謝秦代表。”

張秀英給秦墨深深鞠了一躬。

“好了，我該走了，吳局長和周怡他們兩個估計都等急了。”

說罷，秦墨揮了揮手，離開了靈堂，出了門朝著停在路邊的黑色SUV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