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怎么了？”

夜里，黃立極終于盼到了獲準(zhǔn)獨自面圣的機會，沒想到前來迎接自己的不是小黃門，而是秉筆大太監(jiān)王體乾。

簡單客套過后，兩人一路無話埋頭趕路。

黃立極漸漸看出王體乾緊抱的右臂似乎受過傷，顯得很僵硬的樣子，忍不住好奇發(fā)問。

紅袍大太監(jiān)官居四品，屬于皇宮內(nèi)院最頂級的存在，身邊追隨著成群的孝子賢孫仔細伺候。

怎么會受傷？

“嘿，不打緊?！蓖躞w乾揉著酸脹的手腕尬笑：“陛下今日連發(fā)五十道圣旨，咱家怕小的們干活入不了陛下的法眼，就親自提筆擬旨了。”

何止是五十道圣旨。

還有整整齊齊三十二份家資詳細名錄都是咱親筆錄的，手腕差點寫斷，此等機密豈能說與你這等不相干的人聽？

陛下要發(fā)財了。

一次查抄如此多官員的家資，從魏氏、客氏、錦衣衛(wèi)官員這種家資頗豐的官員，抄出百萬兩現(xiàn)銀簡直易如反掌。

牙疼喲，咱家的家資也頗為豐厚，陛下是否也有查抄的心思？

說不擔(dān)心是假的。

他自己就是閹黨核心成員，靠著抱魏忠賢的大腿上位，事事都聽魏忠賢的吩咐做事，不敢稍有逾越。

現(xiàn)在看著魏氏、客氏族人和錦衣衛(wèi)官員被徹底清洗，他也知道自己必然在清洗名單上。

區(qū)別只是時間遲早而已。

這才故意搶了迎接黃立極的差事，思謀著向內(nèi)閣首輔大人問計，嘗試著找條生路。

陛下不是嗜殺之人。

今日，清洗魏氏、客氏族人時，只死了一個客氏并未牽連無辜。

想來他被清洗時，家人也不會受到牽連，就是積攢許久的萬貫家私……恐怕得乖乖送進內(nèi)庫，成為皇帝的家財。

“九千歲的尸身？”

黃立極沒看出對方心里的彎彎繞，腦袋里裝的都是魏忠賢的死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不然，他無法判斷面圣時如何自處。

王體乾放緩腳步如實回復(fù)：“廠臣被抬入德政殿后從未現(xiàn)身。不過，晚間時分陛下棄用德政殿，改居乾清殿了。”

話沒說透，也沒說明自己的想法。

讓黃立極這個聰明人來做判斷是最好的辦法，免得自己思慮不詳，做出錯誤的選擇。

“嗯！”

黃立極緩緩點頭眼神閃爍：陛下崇尚節(jié)儉故而起居偏僻狹小的德政殿，如今毫無征兆地更換起居之所，就說明魏閹是真的死了。

停放著魏閹尸體的德政殿不宜起居，陛下更換起居之所似乎理所當(dāng)然。

況且抄家做不得假。

魏氏、客氏族人，錦衣衛(wèi)高官都是魏閹最為倚重的力量，陡然出手剪除也正是變天的征兆。

一切看起來都非常合理。

可是呢，黃立極心里還是有些游移不定：最關(guān)鍵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為何沒有變動？

照常理來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無論陛下多惦念先帝的恩德，如今距離先帝駕崩已然月余，首先著手變更內(nèi)閣，攫升信重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有了可信、可靠的內(nèi)閣，陛下剪除閹黨余孽時也更加穩(wěn)妥。

偏偏當(dāng)今陛下不按常理行事。

內(nèi)閣尚無任何變動，竟直接對魏忠賢和客氏下死手，當(dāng)真不怕閹黨余孽造反？

“有勞黃大人為咱家解惑：陛下今日下旨查抄魏氏、客氏族人及錦衣衛(wèi)眾人，為何并無更迭司禮監(jiān)、御馬監(jiān)權(quán)責(zé)？”

“王公公著急了？”

“嘿，變天的時候誰能不急？”

“公公也知變天了，為何不知變天并非一時三刻之事？且等著吧，自今日起，京城得亂個三年五年，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

“??？”

“勞煩公公為黃某通報一聲?！?

“……”

皇帝就是天。

變天，哪里是簡簡單單剪除個魏氏、客氏和錦衣衛(wèi)官員就能完事的？

也就是當(dāng)今陛下宅心仁厚，惦記著先帝的恩德，不愿在先帝尚未安寢之前便對先帝恩寵有加的魏忠賢動手罷了。

昨日安葬完先帝。

今日便對魏氏、客氏和錦衣衛(wèi)下手，由此可見當(dāng)今陛下早已深思熟慮，于治國一道有自己的見解和嫡系人馬。

前路已明，老夫只能辭官以圖自保，你這等眼色伶俐的閹人豈能不知？

大樹已倒，猢猻四散。

來到乾清宮門外，黃立極便結(jié)束談話，認真整理著衣冠做好面圣前的準(zhǔn)備。

不多時。

黃立極轉(zhuǎn)身而回肅容朗聲道：“圣上有旨，宣，首輔大學(xué)士黃立極覲見！~”

“臣，叩謝陛下天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認認真真行過禮，兩人才并排進入乾清宮內(nèi)。

下一刻。

剛剛踏入乾清宮的黃立極便目瞪口呆地看著遠處燈光雪亮的正殿喃呢：“此光正大惶惶，宛如正午驕陽，莫不是天降祥瑞？”

作為首輔大學(xué)士隔三差五就會來面圣，見過不少次夜間乾清宮的模樣，卻沒見過亮如白晝的乾清宮。

此光，竟無煙火之氣。

恍若天光降臨。

若說這等亮光不是祥瑞，那，天下間還有何物配稱祥瑞？

“是祥瑞呢，還是陛下親自賜下的祥瑞……你瞧瞧，那幾個小子正在把賜下的祥瑞之光裝到宮里其他地方……聽說，陛下欲讓整個紫禁城都沐浴祥瑞之光呢?！?

早片刻功夫獲知消息的王體乾得意洋洋地幫忙解釋，順手指點黃立極圍觀正在安裝路燈的幾個小太監(jiān)。

這才是皇家氣象嘛！

點燈也不留半點煙火氣息，明亮的燈光映照得殿內(nèi)纖毫畢現(xiàn)，讀書寫字什么的再也不用湊近燈珠煙熏火燎。

兩人不敢多加逗留，嘖嘖驚嘆幾句急忙拎著下擺拾階而上。

進入正殿也不敢抬頭觀瞧。

只看到陛下的大腳便跪地磕頭：“臣，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連夜進宮有何等急事奏報？”

聽到陛下口氣平淡，沒有怒氣，黃立極懸在嗓子眼的小心肝頓時落回原位，緩緩起身束手立在原地。

沒敢左顧右盼或?qū)ふ蚁楣鈦碓刺帯?

十分規(guī)矩地從袖筒里掏出兩份奏章躬身稟報：“啟奏陛下，臣連夜面圣乃是告罪而來?！?

“伙同閹黨劫掠太倉庫銀七百萬兩，死罪一也。”

“坐視閹黨作亂，不敢撥亂反正，死罪二也?！?

“勾連內(nèi)廷宦官，合謀打壓朝堂明智之勢，死罪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