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脈的演進: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講錄
- 陳引馳
- 1582字
- 2025-03-07 20:17:51
二 《楚辭》:南方的歌吟
(一)“楚辭”解義
我們現(xiàn)在講《楚辭》,可以說是一個作品集,因為有《楚辭》這部書;但如果單寫“楚辭”這兩個字,也可以說是一種文體。
《楚辭》這部書保存下來的情況大概是這樣的:一般認為漢代的劉向曾經(jīng)編錄過《楚辭》,這是比較明確的,而且他在編錄時,已經(jīng)收錄了一些漢代的作品;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楚辭》,實際上是東漢王逸的《楚辭章句》,他將自己的作品也附在里面。古人基本上是這樣,我們現(xiàn)在叫“附驥”,似乎會覺得不那么好,但古人就是這樣將以往的文本收集起來,然后把自己的作品附在后面,這樣就可以讓自己的作品一并流傳后世。
那么作為文體的“楚辭”怎么來看呢?宋代的黃伯思有一個描述,當(dāng)然主要是在講屈原和宋玉的作品:
屈宋諸騷,皆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故可謂之楚辭。
這幾個方面當(dāng)然并不是最周全的,但能體現(xiàn)出楚辭這種文體的特點。“書楚語”,從語言文字上講,楚辭非常有楚地的特點。“作楚聲”是說用楚地的方言來讀,對此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了,但比如西漢的朱買臣,就能用楚地的方言讀,打個不恰當(dāng)?shù)谋确剑拖裎覀儸F(xiàn)在的地方戲或者曲藝一樣,趙本山用東北話講,周立波用上海話講,對換一下就不對了,雖然在文字上記錄時,差別不一定很大。漢代人差不多都是用楚聲來誦讀的,有特別的方法,根據(jù)記載,楚聲可能在隋代才失傳。“紀楚地”,說的是記錄楚地的事情、人物,比如《九歌》寫山鬼、湘君、湘夫人等,都是楚地的。“名楚物”,說的是楚地的山川、植物等,香草美人是《楚辭》非常重要的傳統(tǒng),里面的花草跟《詩經(jīng)》非常不一樣。有人對《詩經(jīng)》的動植物做過訓(xùn)釋,比如三國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現(xiàn)在《楚辭》也有人訓(xùn)釋,跟《詩經(jīng)》一對照,顯然是不一樣的,因為南北自然環(huán)境不同,所以詩歌選擇的植物形象也不同。
黃伯思說的雖然不全面,但觸及了楚辭文體的一些特點。從這些角度來講,《楚辭》是南方楚地產(chǎn)生的一種詩歌體式,和《詩經(jīng)》不同。
那么追溯起來,為什么會有這種差別?其實是由不同的歷史、語言、文化和藝術(shù)傳統(tǒng)幾個方面構(gòu)成的。
從歷史上講,在中原人的意識中,楚人是蠻人,是“非我族類”的,他們有自己的歷史認知,與中原人非常不同。比如《天問》里有一些問題,可以構(gòu)成楚人的古史,雖然也講到了夏、商的事情,但跟中原的傳說記載不同。
從語言上講,前面也提到了,“書楚語、作楚聲”,說的就是語言文字、讀音的特點。其中“兮”字是最直觀的,當(dāng)然《詩經(jīng)》里面也有少量的“兮”,像“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但不像《楚辭》這么廣泛地使用。
在文化方面,我們現(xiàn)在講南方的文化比較浪漫,實際上就是說它的宗教氛圍、世界觀,和北方不同。北方很早就“理性化”了,把很多不可解的東西,轉(zhuǎn)化成我們可以理解的內(nèi)容,而南方還保留了很多過去的神話,以及豐富多彩的宗教思想。漢代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留有楚文化的痕跡,比如當(dāng)時的壁畫,帶有很多宗教的因素。
還有一點就是藝術(shù)傳統(tǒng),像《九歌》,大家都承認是當(dāng)時的祭祀歌曲,和祭祀的樂舞也有直接的關(guān)系,倘若沒有這樣一種巫的藝術(shù)傳統(tǒng),《九歌》恐怕就不是這個面貌。南方楚地本身有自己的文學(xué)傳統(tǒng),《說苑》卷十一載《越人歌》,原來是越人的歌吟:
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逾滲惿隨河湖
看著真是不明所以,語言學(xué)家鄭張尚芳等曾嘗試對勘破譯:
濫兮抃草濫——夜晚哎,歡樂相會的夜晚。
予昌枑澤,予昌州——我多么害羞,但我善于搖船。
州州焉乎,秦胥胥——搖船渡越啊,漫長悠悠,高興喜歡。
縵予乎,昭澶秦逾——鄙賤的我啊,蒙王子殿下歡喜結(jié)識。
滲惿隨河湖——隱藏在心始終不斷思慕。
讓我們大致了解越人唱的是什么。但當(dāng)時楚人就用他們自己的歌唱形式譯為楚語,成為文學(xué)史上熟知的篇什了: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可見“楚辭”的形式,在楚地是淵源有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