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生難在去欲

【題解】

此條記蘇軾與楊君釆、張公規二人的一段對話，舉蘇武之事為例，意在說明養生“難在去欲”的道理。眾人聞此大笑，可見眾人戲謔之狀，但“去欲”確實是蘇軾晚年的一種實踐。蘇軾在《與徐得之十四首》其十三說到來惠州半年中，“絕欲息念”；在《答張文潛四首》其一說在惠州“清凈獨居，一年有半”，還講了如何絕欲的方法，如斷肉食一般。此條元豐六年（1083）作于黃州。又見《蘇軾文集》卷七三《記張公規論去欲》。

昨日太守楊君釆、通判張公規邀余出游安國寺①，坐中論調氣養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難在去欲②。”張云：“蘇子卿嚙雪啖氈③，蹈背出血④，無一語少屈，可謂了死生之際矣，然不免為胡婦生子⑤。窮居海上⑥，而況洞房綺疏之下乎⑦？乃知此事不易消除。”眾客皆大笑。余愛其語有理，故為記之。

【注釋】

①楊君釆（biàn）：楊宷（shěn），字君釆，時任黃州知州。張公規：時任黃州通判，生平不詳。安國寺：位于黃州（今湖北黃岡）城南，始建于五代南唐保大二年（944）。蘇軾有《黃州安國寺記》（《蘇軾文集》卷十二）。

②去欲：去除和斷絕人的欲。蘇軾《答張文潛四首》其一也說“絕欲，天下之難事”（《蘇軾文集》卷五二）。

③蘇子卿嚙（niè）雪啖（dàn）氈：蘇武，字子卿，他吃雪和氈毛的事，見《漢書·蘇武傳》。當時蘇武被關押在大窖中，不得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并咽之”，得以不死。嚙，嚼食。啖，吃。

④蹈背出血：蘇武在匈奴時，曾引刀自刺，匈奴醫生在地上鑿出大坑，內置火炭，讓蘇武俯臥其上，醫生“蹈（踩踏）其背以出血”，這樣救活了蘇武。這里舉此事是說蘇武在匈奴遭受的艱難困苦。

⑤為胡婦生子：《漢書·蘇武傳》記蘇武晚年時，漢宣帝曾問蘇武在匈奴時是否有子，蘇武自陳離開匈奴時有胡婦生一子，名通國，希望漢朝派使者前往贖回。宣帝同意，后以蘇通國為郎。

⑥海上：指北海（今俄羅斯的貝加爾湖）邊上。《漢書·蘇武傳》記載蘇武嚙雪啖氈，得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

⑦洞房：指幽深的內室、臥房。綺（qǐ）疏：指雕鏤了綺麗花紋的門窗。

【譯文】

昨日黃州知州楊君釆、通判張公規約我到安國寺游玩，坐席之間談到調養氣息與養生之事。我說：“這些都不足道，重要而又極難的是斷絕人的欲望。”張公規說：“當年蘇武被匈奴扣押，吃雪與氈毛，又被踩背出血方才活命，絕無一句屈服之語，可以說是放下了生死，然而他卻與胡婦生了兒子。窮困于北海之時尚且如此，更何況身處精美的洞房內室之中呢？可見人的欲望是不易消除的。”眾人皆大笑。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故而記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