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水在我背上輕得像具空棺。山路上的月光泛著青銅色，照見他脖頸浮現的鎖鏈狀紋路，每走百步就多出一環。遠處苗寨的吊腳樓亮著幽幽綠火，樓前空地上豎著石阿公的招魂幡。

“別進寨......“陳三水突然抽搐，“檐角......牛骨轉向了......“

我抬頭望去，吊腳樓檐下懸掛的辟邪牛骨全部倒轉，露出背面刻著的人面紋。風里飄來酸腐味，像是漚爛的青銅器混著尸臭。

繞過寨子時，暗河方向傳來嬰兒啼哭。陳三水猛地睜眼，瞳孔里映出血色藤蔓：“水......水里有東西在長......“

我們摸到河邊，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河面漂滿青銅色苔蘚，苔蘚下鼓起無數人臉狀的包塊。陳三水蘸水搓洗脖頸紋路，河水突然沸騰，鉆出條纏著青銅鎖鏈的斷臂。

“是石阿公！“我認出斷臂上的苗銀鐲。陳三水卻盯著鎖鏈上的銅綠：“萬歷年的官制鎖......是當年沉河的鎮物......“

河底突然亮起盞青銅燈。燈光穿透水面，照見河床堆積的銅錢形成八卦陣，陣眼處立著具鑄鐵囚籠，籠中骸骨穿著明代道袍，胸前掛著刻“陳“字的銅牌。

陳三水突然嘔出黑水，水中有游動的青銅線蟲。他扯斷囚籠鎖鏈的瞬間，整條暗河翻起滔天濁浪。鑄鐵囚籠里滾出個青銅匣，匣面云雷紋與我們挖到的那只完全吻合。

“不能開......“陳三水用最后力氣按住匣蓋，“里面是......“

匣蓋自動彈開。里面蜷縮著個巴掌大的青銅胎兒，臍帶連接著血色藤蔓。胎兒突然睜眼，發出石阿公的獰笑：“多謝賢侄......“

血色藤蔓纏住陳三水腳踝。我舉起工兵鏟劈砍，斷口噴出的汁液濺在青銅匣上，匣面浮現出苗文咒語。陳三水咬破舌尖噴出血霧：“這是移魂術......快念......“

我照著模糊的苗文嘶吼，暗河突然結冰。青銅胎兒發出尖叫，藤蔓急速枯萎。陳三水搶過胎兒塞進鑄鐵囚籠，用我的打火機點燃道符咒：“焚！“

火焰中傳出石阿公的哀嚎。冰面碎裂前，我們抓著囚籠爬上岸，籠中的青銅胎兒已化作焦炭。陳三水癱在岸邊，鎖骨下的“囚“字紋滲出青銅液：“回寨子......牛骨陣要重布......“

寨口的老槐樹上吊著具尸體。走近發現是苗寨的草鬼婆，她七竅塞滿青銅錢，手中攥著半張燒焦的黃符——正是陳三水之前留在石阿公竹樓的那張。

“有人動過鎮物......“陳三水摸著草鬼婆脖頸的勒痕，“是活祭......“

吊腳樓里傳來抓撓聲。我們踹開門時，數十個脖頸掛著青銅鈴鐺的村民正在啃食牲畜，他們皮膚下凸起藤蔓狀紋路，眼白完全變成青銅色。

“退后！“陳三水撕開上衣。他心口的“囚“字發出紅光，村民們突然跪地顫抖。草鬼婆的尸體突然墜地，懷中滾出個青銅儺面——與萬歷囚籠里道袍骸骨戴的一模一樣。

儺面自動扣在陳三水臉上。他發出非人的咆哮，村民們脖頸的鈴鐺應聲炸裂。我扶住搖搖欲墜的陳三水，發現儺面內層刻著生辰八字——是他父親陳秋山的。

“爹......“陳三水扯下面具痛哭。淚水滴在儺面上，洗去銹跡露出兩行小楷：“養器四十載，終得器成時......“

寨外突然傳來銅鑼聲。我們沖出竹樓，見暗河方向飄來艘紙船，船頭立著盞青銅燈。燈光映出船上的石阿公，他胸腔里纏繞著血色藤蔓，手中握著半截招魂幡。

“時辰到了......“石阿公的嗓音混著水聲，“陳家人該歸位了......“

陳三水突然奪過我的匕首，劃開掌心在儺面畫符。血符完成的剎那，所有吊腳樓檐角的牛骨齊齊轉向，射出青光交織成網。紙船在光網中燃燒，石阿公化作青煙消散，空中飄落張焦黃的照片——是陳秋山抱著嬰兒站在古墓前的合影。

照片背面用血寫著：“三水生于癸亥年七月初七，至陰之時，器成之刻......“

陳三水跪倒在地，儺面裂縫里滲出黑血。我掀開面具，發現他左臉爬滿青銅紋，右臉卻蒼老如耄耋：“快......去燒了石阿公的......“

爆炸聲打斷話語。暗河方向升起青銅色濃煙，血色藤蔓如巨蟒騰空。我們沖進石阿公的竹樓，神龕下的暗格里堆滿浸泡尸油的青銅錢，中央供著個陶罐，罐中赫然是石阿公的頭顱。

頭顱突然睜眼：“陳玄禮老祖宗要醒了......“罐底涌出血藤纏住陳三水，“九代器奴的血......“

我砸碎陶罐，頭顱滾進火塘。火焰躥起三丈高，映出墻壁暗藏的青銅鏡。陳三水用最后的力氣撞向銅鏡，鏡面碎裂露出夾層里的玉琮——與湘西古墓中出土的完全一致。

玉琮觸地即碎，青煙凝聚成陳玄禮的虛影。他伸手按向陳三水額頭的瞬間，寨外傳來山崩地裂的巨響。我們撲到窗邊，只見暗河改道沖垮山體，河床裸露出巨大的青銅棺槨，棺身纏滿開著人面花的血色藤蔓。

陳三水突然奪門而出。我跟到河灘時，見他正用青銅劍劈砍棺槨。劍鋒觸及的剎那，棺蓋浮現出九個“囚“字，每個字中心都嵌著枚墨玉扳指。

“陳家九代......都在這里......“陳三水大笑揮劍。棺槨裂開的瞬間，血色藤蔓將他拽入棺中。我抓住他手腕時，瞥見棺內堆滿青銅化的嬰兒骸骨，中央坐著具身披道袍的枯骨——正是陳玄禮的金身。

藤蔓突然松脫。陳三水抱著枯骨躍出棺槨，將玉琮碎片刺入枯骨天靈。枯骨化作青銅粉塵飄散，血色藤蔓急速枯萎。暗河恢復平靜時，陳三水癱在岸邊，身上的青銅紋路盡褪，心口的“囚“字變成淡紅疤痕。

東方既白，第一縷陽光刺破青銅色晨霧。陳三水望著消散的粉塵喃喃自語：“原來器奴......也能斬斷鎖鏈......“

山風卷來焦糊味，苗寨方向的天空泛起詭異青銅色。我們攙扶著走向山外時，誰也沒注意陳三水吐出的黑血里，有粒青銅種子正在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