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二幕
- 歌劇少女與不對勁的我
- 一小晚有余
- 4116字
- 2025-05-03 20:42:42
從天而降的頂光,帶著近乎殘酷的色彩,再一次的聚焦在了那張象征著生命盡頭的病床之上。
短暫的黑暗過后,背景已然不是校園的明媚,而是回到了肅穆的醫院。
白色病床前,緣沉靜而優雅的站立著。就在剛剛,她經歷了一場奇妙的蛻變。一位宛如神明的女孩強勢闖入了她的世界,在她的內心,那空白的畫布上揮毫潑墨,留下了最初的色彩。
她不知道也沒人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而此刻,正是驗證之時。
她深吸一口氣,仿若演員在上臺前的調整呼吸。而后,她抬起頭,迎向病床上女人那雙充滿了期待、卻又因虛弱而難免潰散的目光。
緊接著,她的嘴角,緩慢的、像是被無形絲線牽引般的向上揚起,構成了柔和而溫暖的弧度;眼睛則同樣配合的微微瞇起,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著,邊緣處則極其逼真的擠出了幾條只有在發自內心喜悅時才會出現的細紋。
“母親……”
為了讓這場表演更加真實,她甚至發出極其微弱的、像是小鳥輕吟時的呼喚,牽動著在場眾人的內心。
此時此刻,少女的笑容,她的神態,簡直完美無瑕。如同出自大師級匠人之手,精雕細琢、毫無瑕疵的藝術品。
它溫暖、和熙,充滿令人安心的力量,足以融化任何一顆冰封的心。
唯獨,不夠真實。
但已經不再重要了。
尤其是對病床上那個即將油盡燈枯的女人而言。
看著緣臉上那從未見過的、如此“溫暖”的笑容,女人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神驟然亮了一下。
那瞬間迸發出的色彩,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帶來一股驚人的力量。
女人掙扎著,抬起枯瘦無力的手臂,想要去觸摸少女臉頰。
然而,這股力量對如今的她來說還是不夠。女人的手在半空中驟然停滯,最終還是未能到達目的地,頹然聳拉了下去。
“理奈姐!”
一旁的男人見狀,立刻發出一聲悲痛的低呼,隨后跪倒在床邊,緊緊將手握住,試圖用自己的溫度,給予對方力量。
但女人已經感受不到了。她的目光眷戀的停留在女兒的臉上,旋即逐漸變得安詳與平和,最后則充滿了釋然與滿足。仿佛所有的遺憾、所有的擔憂,都在這一刻,被這個笑容徹底撫平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緊跟著,眼簾仿若漸漸降下的帷幕般,緩慢而沉重的閉合。
監護儀上那代表著心跳的曲線,在最后一次微弱的起伏后,也瞬間拉成了一條冰冷而絕望的直線。
“滴—————”
刺耳的長鳴聲,取代了之前單調的“滴滴”聲,宛若死神的宣告,在寂靜的病房尖銳響起。
“啊——!”
看著女人安詳的臉,男人發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像是受傷野獸般的嗚咽。他將頭深深垂落,用自己的額頭,緊緊的貼著女人那已經開始失去溫度的手背。
燈光,像是與生命達成共鳴,開始一盞盞的熄滅,只留一束昏暗的側光,將他那因為悲痛而蜷縮的身影,定格成一個令人心碎、印象深刻且充滿無盡哀傷的剪影。
而與這份濃烈的悲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依舊站在床邊的春日緣。
那束光,正如審判之劍般直直刺在她的身上。
母親的生命之火已經熄滅,繼父的悲傷幾乎要將空氣撕裂,而她,卻依舊維持著那個完美的笑容,在此刻顯得無比詭異。
好在,那空洞的眼底深處,似乎終于有了一絲微微的波動。
……
……
帷幕降下,升起,“轉瞬即逝”,場景已然來到肅穆的靈堂。
素雅的白色鮮花簇擁在兩側,祭臺之上,一張放大后的黑白照片靜靜地擺放在中央。
照片中的女人帶著溫婉而優雅的微笑,那笑容像是凝固了時光,讓每一個前來吊唁的賓客在鞠躬致意時都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慨一聲“可惜”。
靈堂的一側,春日緣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黑色喪服,仿若一臺被設計好預定程序的機器,安靜的、禮儀性的站在角落。她的臉上沒有悲傷,只是維持著一種符合場合的、恰到好處的、感覺很怪卻又令人挑不出毛病的“麻木”。
而另一側,一個手持拐杖卻身影矍鑠,面容平靜又不怒自威的老人在一旁隨從的簇擁下,緩緩走到了那個依舊沉浸在喪妻之痛、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男人身邊。
他的目光并沒有落在男人身上,而是定格在人群中央一位穿著時尚、樣貌靚麗、正與其他賓客談笑風生的年輕女性的臉上。
他緩緩開口,用一種不容置疑、帶著些許命令的語氣,對著身旁的男人,徐徐說道:
“那個,是堀井家的千金,葬禮結束后,記得去打個招呼?!?
男人明白老人的意思,他的身體猛地一震,臉上瞬間涌現出難以置信的慍怒:
“父親!理奈姐她才剛去世!”
老人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仿佛沒有聽到他的抗議,只是好似磐石般,沉穩的站在那里,巋然不動,身上散發出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似乎感受到了這股壓力,男人的眼中雖然依然閃爍著憤怒的光芒,卻也只能漸漸暗淡。他攥緊了拳頭,聲音嘶啞的回答道:
“……我知道了,父親?!?
……
……
燈光再次暗下,只留一束。這一次,舞臺上卻空無一物,只是后方的白色幕布上,出現了兩個巨大的、像是模仿皮影戲似的剪影。
“親愛的~你看這套沙發,顏色是不是有點太舊了?也該換新的了吧?”一個甜美,帶著些許刻意的嬌嗲女聲響起。
“那是我和理奈姐一年前一起買的,才沒有舊……!”一個男聲緊接著不滿道。
“哎呀~親愛的~!人家就是覺得換一套新的,家里也會更有新鮮感嘛~再說了,你都說了是和理奈姐一起買的,你老是看著它,睹物思人了怎么辦~父親大人不是說了好幾次了嗎,你現在的狀態不太對,要是再這樣下去,集團可不會放心的交給你~我們也時候調整調整了~好不好嘛~”女聲有理有據的辯駁著,最后似乎還嫌論據不夠,甚至撒起了嬌。
“……你看著辦就好?!蹦新暢聊蹋罱K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隨后,又是幾段類似的對話。
“親愛的~這面墻的顏色我也不太喜歡呢,感覺有點壓抑,我想把它重新粉刷一遍,換個亮一點的顏色,可以嗎?”
“你看著辦就好……”
“親愛的~書房里那些舊書和舊照片,看起來都蒙了好多灰塵了,留著也沒什么用,不如……都丟掉了吧?”
“你看著辦就好……”
“親愛的,這里東西都可以取下來了吧?”
“你看著辦就好……”
直到女聲突然低沉,變得曖昧起來。
“親愛的~我們……是不是也該要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孩子了呢?嗯~?”
“你看著就……不對,孩子?我們已經不是有‘緣’了嗎?”男聲一怔,語氣里透著明顯的疲憊。
“我都說了,是‘我們’的孩子,那家伙……緣她別說是我的孩子了,連你的血緣都沒有吧?更何況,她還是個怪……嗯……有點……不正常的孩子……”女聲冷哼著,“你真的放心嗎?將來把春日集團,交給她,無論怎么想,這也不太好吧?就算我們都能接受,父親大人他,會答應嗎……?”
“抱歉,”男聲聽起來有些痛苦,“這件事情……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再仔細想一想?我最近……真的很累……”
“當然沒問題啦,親愛的~!都怪父親大人,最近總是在人家跟前旁敲側擊地暗示嘛~搞得人家好像很心急似的~哎呀,人家才不是那種不懂得節制、不體貼你的壞女孩呢~”女聲又恢復了此前的甜膩,笑盈盈的說。
下一秒,燈光全都亮起,布景換成了那個令人感到熟悉,仿佛能夠俯瞰整個東京灣的客廳。
少女站在中央。
腳步聲響起。
那個打扮時髦、臉上帶著精致妝容、鼻梁上架著一副巨大墨鏡、如同剛剛從T臺上下來的女人拖著一個行李箱,頭也不回的、昂首挺胸的從她的身旁走過。
而緊隨其后的,則是面帶疲憊、眼神復雜的男人。
他停在了少女身旁。
“緣,”他輕聲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愧疚和擔憂,“我們去國外的這段時間,你……應該能照顧好自己吧?”
“嗯。”少女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是如冰面般平靜。
“……雖然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很能干、很讓人放心的好孩子,”盡管得到確認,男人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遲疑著說道,“但保險起見,我還是為你聘請一位……?”
“不,爸爸。”少女卻搖搖頭,打斷了他,“我一個就行,這樣的話……更好?!?
“這樣……嗎?”男人看著少女的那令他感到懷念的臉龐,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能說出口,只是低下頭,拖著自己的行李,追隨著前面那個女人的腳步,轉身離去。
大門,“砰”的一聲關上。
原本就空曠寂寥的家中,那偌大的客廳,驟然只剩下少女孤零零的一人。
她渺小的身影站在原地,孤獨、仿徨,在這一刻獲得了具象化。
她掃視著周圍的布置,看著曾經那些帶著“理奈”印記,如今卻已什么也沒有的角落,看著那些嶄新、昂貴、卻又毫無溫度的家具和裝飾品,只感覺自己像是狂風暴雨后,漂浮在無邊大海中的、一葉無根的浮萍。
少女依舊平靜,但這份平靜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慢地積累。
終于,她緩緩張開了雙唇。
沒有激烈的控訴,沒有悲傷的哭泣。
只有一段空靈而哀傷的旋律,仿若嘆息般,從她口中緩緩流淌而出:
“余溫不存,轉瞬間,換上陌生的眼神;家非舊景,我已成多余的影,墻壁隔心語,甜言似利刃?!?
“像風中飄葉,無枝可依附,像斷線風箏,迷失了歸途,這廣闊世界,何處是歸宿?何處可停泊?何處又能容納……這冰冷的軀殼?”
“……誒?”
少女抬手唱著,歌聲婉轉,如同受傷的夜鶯在低泣。
可忽然間,她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整個人猛地一愣,空靈的歌聲戛然而止,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哀傷”表情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強烈的、近乎狂熱的……興奮?
“你……”
她提著礙事的裙擺,幾乎是手腳并用、踉踉蹌蹌的從舞臺上跳了下來,像是看見了救星般,五步并作三步地,向著觀眾席那唯一的身影飛奔而去。
“……你是醫生嗎???”
很快,她便俯身湊到少年的跟前,興奮的問道。
“啊?”
夏介有些懵。
“你是醫生嗎?”見對方一副呆愣愣的模樣,少女似乎有些不滿。她帶著些許不耐煩,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我……”夏介張了張嘴,正準備下意識地否認,卻忽然意識到什么不對——眼前的少女,雖然長相完全一致,可無論是神態、語氣,都與他印象中,甚至舞臺上的春日緣有著清晰的區別。
“你是春日同學嗎?”他于是反問道。
“也許是,也許不是?”少女聞言眨眨眼睛,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哈???
“說人話!”夏介一頭霧水,沒好氣地道。
“我是……”可這個問題似乎還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回答,少女仰起頭,伸出食指,輕輕抵在自己那跟櫻花花瓣一樣粉潤的嘴唇上,一時犯了難。
“啊!”
而就在這短暫的沉默中,夏介卻忽然靈光一現,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捶掌心。
“我明白了!我知道,我知道,這個設定我熟!!”
他此刻的狀態,就好比上課時摸魚走神、卻被老師突然點名回答問題,結果一抬頭,發現黑板上那道復雜的題目恰好是自己前一天晚上剛做過的那種情況。
他“啪”地一聲打了個響指,指向少女,自信滿滿地宣布道:
“雙重人格是吧!”
“…………”
回應他的,卻是少女臉上那仿佛在看傻子一般,無語又嫌棄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