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禾再一次收到蘇瑞白發(fā)來頻繁的消息時，已經是暑假了。

前段時間葉禾幫班主任老梁登記大家選科意愿時，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蘇瑞白]這三個字處流返了很久。

蘇瑞白最后選科選了物化地，竟也是物化方向。

她想起期末考完出總分后少年迫不及待跑來問她分數，把他們倆各科成績仔仔細細對比了個遍，選科三門總分和語數英總分也羅列出來算了差。

他會是想要和我分到一個班嗎？

他選物化會是為了我嗎？

之后的幾周，他們又逐漸斷掉了聯(lián)系。

這次蘇瑞白發(fā)送邀請的消息時，光標在發(fā)送鍵上徘徊了十九分鐘。

屏幕冷光映著他眉骨處的結痂——是昨夜調試望遠鏡時撞到窗框的勛章。消息正文里的消息被反復刪改。

[暑期學校有天文社集訓，你要去嗎？]

緊接著配了張照片，里面藏著張雙人艙的3D模擬圖，舷窗正對著預估的極光帶。

葉禾收到短信提示時，正在冰箱前用冰鎮(zhèn)可樂罐貼著發(fā)燙的臉頰。

手機屏映出她驟然放大的瞳孔，碎冰碴順著指縫跌進拖鞋，涼意卻澆不滅耳尖騰起的火。

對話框里躺著一串天文臺坐標，末尾跟著柴犬歪頭表情包。

是他熟悉的風格。

她猛地走進房間，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書桌抽屜里的小盒子，突然她就想再看看早就已經把內容熟記于心的明信片。

鋁罐冷凝水洇濕了蘇瑞白上周寄來的星圖明信片——背面熒光筆標記的潮汐力公式，此刻正隨水漬幻化成「跟我走」的暗語。

[這次聽說有改良版磁強計可以體驗，挺好玩的。]

蘇瑞白的消息又一次彈出，緊接著是段電磁噪音音頻。

[能捕捉到地磁暴里的人類情緒波動。]

葉禾將手機貼在民宿老式收音機上，雜音中竟析出他哼唱的《小星星》變奏曲。

[我都可以啊，不過我爸媽可能會擔心我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不安全。]

[那有啥的，我不是在嗎，還有其他同學也在的。]

消息幾乎是在葉禾發(fā)出的同一時間回復。

[好，我問問。]

葉禾手指頓了下，緊接著唇角不知何時勾起一抹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

[怎么，我去你就去？]

[嘿嘿，想去。]

蘇瑞白回復，后面緊跟著一個微笑小貓的表情。

[好~我和我爸媽談判。狗頭.jpg]

葉禾踮腳去夠衣架準備收拾衣服時，瞥見窗臺玻璃的倒影——自己嘴角翹起的弧度，像極了雙星合并時的引力波曲線。

時間很快來到了約定好的那天。

三天前男女生已經分批到達，葉禾和其他女生早早就辦理了酒店入住，消息還停留在他們互相報備行程的記錄，而最近她卻一直沒有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

[他好像在主動約我，我們倆現(xiàn)在都在羅馬準備集合出去玩啦。]

出門前，葉禾給田初發(fā)了消息。

田初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和蘇瑞白之間事情的人。葉禾性子謹慎又容易害羞，她擔心和方佳佳她們說了班里傳遍會對蘇瑞白影響不太好，也害怕他會很抗拒和她扯上不清不楚的關系。所有的所有，她只和田初提過。

梳妝鏡前的發(fā)圈斷成兩截，葉禾捏著梳子轉了三圈才想起該換裙子。衣柜里那件藕荷色連衣裙似乎還沾著槐花香。

蟬鳴在赴約路上織成金線。葉禾數著梧桐樹影間的光斑，每一步都踩著他微信語音的余韻。

“早點來，新裝的射電望遠鏡能聽見宇宙心跳，給你見識一下。”

少年清冽的嗓音混著器械嗡鳴，讓她手心的薄荷糖紙攥出銀河狀的褶皺。

轉過街角時風突然安靜。蘇瑞白倚著天文臺的羅馬柱，白襯衫第三顆紐扣系錯位，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讓她臉上不自覺染上一層紅暈。

他揚了揚手里的雙筒望遠鏡，鏡片反光晃過她發(fā)燙的臉：“同學，遲到兩分十七秒，剛好夠光從月球走到這里。”

葉禾的帆布鞋尖碾著石子，鞋帶系成蝴蝶結又拆開。少年突然俯身，熟悉的薄荷香混著滾燙的呼吸掠過她腳踝：

“這種系法很容易會散開，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獨家系鞋帶秘訣！”

他指尖靈巧地翻飛，將鞋帶編成傅科擺的軌跡，“現(xiàn)在呢，就算你去穿越蟲洞我也保證甩不掉。”

天文臺穹頂旋開時，億萬星光傾瀉而下。蘇瑞白調試設備的側臉鍍著銀輝，忽然將聽診器貼在她胸口。

“聽，室女座星系團在4100萬光年外共振。”

葉禾剛要嗔怪，卻發(fā)現(xiàn)聽筒里傳來自己失控的心跳，與他手腕上光子表的嘀嗒聲不知不覺糾纏成二進制情詩。

“伸手。”

他往她掌心放了個保溫杯，杯壁凝著北極圈同款霜花。

葉禾擰開蓋子，二十顆星空糖正浮在熱可可里旋轉，每顆錫紙都印著不同日期的極光預報。

“這里我都覺得有點發(fā)冷，你可別著涼了。”

“謝謝，現(xiàn)在挺暖和的。”

她的臉上綻開一個鮮花般明媚的笑意，迅速在臉龐蕩漾開來。

泛至眉梢處時，笑意漸漸淺淡，嘴角也微微上揚，唇角的小酒窩里藏著久久不散的甜蜜之色。

夜風掀起星圖投影的瞬間，少年用指節(jié)輕叩她腕表。

“現(xiàn)在開始，注意力集中，獵戶座大星云進入最佳觀測期，沒看到可別到時候怪我。”

葉禾從目鏡望出去，卻看見鏡片上貼著的便簽紙——是他趁她閉眼時粘的，草草畫著穿婚紗的柴犬與宇航員，對話框里塞滿薛定諤方程解不開的溫柔。

返程路上，蘇瑞白突然往她發(fā)間別了朵夜光花。葉禾又想起那次藝術節(jié)他往自己發(fā)間悄悄別了個槐花發(fā)夾的事。

一切好像都沒變。

黑暗中，花瓣上熒藍的葉脈格外明亮，仿佛像是他們剛剛看見的銀河系中的點點星辰。

“早點休息，晚安，明天見。”

到了集合點，葉禾先開口和他道別。

“你也是，拜拜。”

蘇瑞白倒退著撞上安全出口的指示燈，綠光將他剪影烙成葉禾視網膜上的殘像。

到了酒店剛打開手機，田初的微信消息就仿佛把葉禾的手機震成了量子漲落儀。光是鎖屏界面就炸開十七朵煙花特效——

全是田初用不同APP生成的動態(tài)表情包，最醒目的是個柴犬瘋狂轉圈.gif，狗爪舉著LED燈牌：

[我的CP好像成真了！！！]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最新消息蹦出來時還自帶音效，田初的語音條里混著薯片碎裂的喀嚓聲。

[你朋友圈那個白色襯衫的剪影是不是他？我拿PS放大了三百倍，和你上次發(fā)給我他的照片一模一樣！！！」

葉禾的珍珠奶茶卡在吸管中間。玻璃幕墻映出她燒紅的耳尖，正巧和田初發(fā)來的截圖重疊——她五分鐘前更新的朋友圈里，天文臺穹頂的星空照角落里，有抹被虛化的白色影子。

這是她的一點點小心機。

[嗯，是他。]

她抿唇一笑，笑意在唇邊蕩漾。心里不禁感慨不愧是十二年的好閨蜜，慧眼如炬。

對話框突然跳轉成視頻通話請求。田初頂著爆炸頭特效的臉占滿屏幕：

“我去啊！！葉禾！！！我倆這么久都還沒一起出國玩過，你這就被蘇瑞白拐跑了？”

“別瞎說，在他心里我倆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朋友呢。”

葉禾的吸管戳破了奶茶封膜，黑糖珍珠順著指縫滾到蘇瑞白剛送的星空手賬本上。

田初突然把鏡頭轉向電腦屏幕，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列著時間軸：

“我統(tǒng)計了他從剛開學開始和你的每次互動，包對你有意思的！！”

“你這哈哈哈哈哈哈哈，也是沒誰了田初！”

手機里的背景音樂突然切到《小幸運》，田初在視頻那頭跟著嚎出哭腔：

“葉禾！你信不信！！你說的覺得他有好感的那個女生絕對只是他用來試探你的幌子！！！”

“可我看著不太像，你不知道，他真的挺關心那個女生的…”

“而且我覺得他對我的態(tài)度忽冷忽熱的，我真的捉摸不透…”

葉禾無奈搖頭，手不自覺晃動，揮舞的書頁間掉出張便簽紙，上面是蘇瑞白的字跡：

[你我終會消散，但夜晚的星空記得，一起看過的極光也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