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燼離開時留下過軍令，讓營里派人去通知八里外的林家莊所有人員撤離，以免遭遇戰火波及。

趙滿山是1930年參的軍，軍齡至今已有3年，算是個老兵了，此次被挑選進入機動營1連，擔任副班長。

不過，這并不是趙滿山被江大頭選中成為去通知村民撤離的理由。

最主要的原因是，趙滿山是本地人。

是的，趙滿山的家距離林家莊不過18里，林家莊雖然他只來過兩三次，但他二妹就嫁在林家莊，莊子里的情況他還算熟悉，村人也會對他更信任。

處于謹慎，江大頭沒有派出更多士兵，就派趙滿山帶著一名士兵前往。

并且，兩人都沒有穿軍服，甚至沒有攜帶各自的配槍，一人就帶了一把仿制二十響駁殼槍和兩枚手榴彈。

那還是曹家那十六名家丁的武器！

這也是防備兩人萬一遭遇日軍被俘或者被擊殺，日軍從軍服和武器裝備上能判斷周邊有中方部隊的事實。

畢竟，駁殼槍這玩意兒自從進入中國，就迅速走紅，成為各大軍閥乃至山匪們最喜歡的單兵武器，幾乎沒有之一！

江大頭考慮的已經很細致了，但意外依然發生了。

中午11時，跟著趙滿山去的那名士兵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說趙家莊外發現日本騎兵，趙滿山讓他回來報信，而他自己卻非要摸進村里觀察敵情。

江大頭當時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要壞事兒！

但他知道，這個時候他必須冷靜，機動營潛伏暴露事小，能不能完成曹燼先前精心策劃的奇襲戰術事大。

那可是關乎到能不能守住羅文峪防線的關鍵！

現在調動兵力去擊殺日軍也不知道能否來得及，鬼子是什么德行他很清楚，現在他只希望趙滿山不要沖動，不然不僅他小命不保，或許這次奇襲戰術也將因為這次意外而成為一紙空談！

一個全幅武裝的步兵排花費30分鐘抵達林家莊，可是，整個村莊已是一片火海。

日軍不見了，趙滿山也失蹤了，村里并沒有找到他的尸骸。

迫不得已，江大頭只得啟用曹燼不知從那里搞來的那部野戰電臺，給暫2師師部發報：“有變，速歸！”

。。。。。。。。。。。

原本晴朗的上午，不知為何，陽光藏進了云彩，天色突然變得有些陰沉！

聽著村莊內時不時傳來的槍聲和凄厲的慘叫聲，趙滿山的一顆心也如同這天色一樣，滿是陰霾！

趙滿山單手拎著駁殼槍，貓著腰，借助著灌木的掩護悄然摸進林家莊時，懷里的懷表硌得胸口生疼！

那是趙滿山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家當，不過不是用軍餉買的，那是趙滿山還是二等兵時候繳獲的戰利品。

但最珍貴的不是懷表本身，而是那張拍攝于去年秋天的三兄妹全家福！

自從父母相繼離世，他這個家中老大成了全家頂梁柱，所有軍餉都寄回家中養活弟弟妹妹，好在年過20的二妹在他的扶持下已于前年成婚，妹夫雖然沒多大能耐是個老實莊稼漢子，但一家人對妹妹卻是極好，這讓趙滿山很是欣慰。

那張難得的全家福，就是二妹抱著不過6個月大的外甥帶著小弟去駐地看望趙滿山的時候拍的，每當想到白白胖胖的外甥舉著小手揪著自己的絡腮胡笑成一朵花的那一刻，趙滿山就滿心歡喜。

可現在，聽著村莊內傳來的凄厲慘叫聲，趙滿山的心，很疼！

似乎，他曾經心心念念的歡喜，即將要離他遠去了。

滿是陰郁的目光略過莊口那顆老槐樹，百年古樹的樹皮上布滿深淺不一的刻痕，此刻正汩汩滲出暗紅色汁液。

趙滿山記得那是他送二妹出嫁那年，二妹的公公陪他在莊內轉悠，炫耀式的告訴他關于老槐樹的樹體上的疤痕：“這是道光二十年的土匪，光緒年間的流寇......“

現在，卻是日軍的馬刀在樹干上犁出半尺深的溝壑。

倒在大槐樹下的尸體，已經不下十具，看服飾就知道，全是莊內百姓，而莊子里，已經起了火頭，趙滿山所有的擔憂，全成了事實。

這股日本騎兵，竟然在屠村！

趙滿山竭力壓下內心的悲傷，開始沿著墻根發力向莊內二妹家的方向跑去。

“咔嚓！”路過一個柴火堆時，里面發出一聲脆響。

趙滿山可是在喜峰口夜襲戰場上親手宰過兩名日軍的老兵，雖然柴火堆里就發出一聲脆響再無其他聲響，但他依然直覺其中藏了人。

可這里，并不是躲藏的好地方，日軍一旦開始縱火燒村，里面藏著的人可就成了活靶子。

悄悄湊上前，將最前面的一個柴火垛挪開。

里面，躲藏著一個滿臉黢黑滿眼皆是驚恐的少年。

兩人對視了足足數秒，趙滿山一臉驚喜，這還是個熟人，是妹夫的小堂弟，因為前兩年父母雙亡，很多時候都是在二妹家，跟親弟弟也差不多，由于說話不太利索，都喊他小結巴，

“小結巴，還記得我不，我是你大嫂她哥！”趙滿山輕聲問道。

小結巴應該也是記起了趙滿山的模樣，眼淚大顆大顆的流下。

“哥！哥死了，嬸兒被刺刀挑了！“

少年聲音帶著濃重哭腔，趙滿山瞬間感覺心臟被什么東西攥住了。

他拽著少年就往三十幾米外的二妹家跑，隔著土坯墻就聽見慘叫，從土墻的縫隙里望去。

二妹的公公，那名身體還算健朗的花甲老者，手持著一把柴刀向面前的一名日軍劈去，但那名日軍卻是不退不讓，只是身體一側，白手套緊握的馬刀一揮，就已經割開了老人的脖頸。

伴隨著一陣獰笑，猩紅的血霧噴了出來，瞬間模糊了趙滿山的雙眼！

緊握著駁殼槍的手就像要把堅硬的槍把給捏碎。

只是，趙滿山不敢動。

除去手握馬刀的日本軍官，小院里最少還有4名日軍。

趙滿山此時最大的目的，是找到妹妹和外甥，不是盲目報仇送命。

等幾名日軍離開，趙滿山翻墻進入院內，屋內傳來的濃烈血腥氣讓他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推開半掩的屋門。

妹妹的婆婆就倒在臥室門外，整個肚子都被刺刀劃開，內臟都暴露在外。

但哪怕如此嚴重的傷，都沒讓這名老婦的手離開門框，仿佛那間屋內，有比她生命更重要的。

已經近乎絕望的趙滿山輕輕推開屋門，肩膀上被日軍刺刀剜掉二兩肉的老兵沒皺過一下眉頭，但此時，卻是瞬間淚流滿面。

胸前衣襟被扯了半開的妹妹就躺在土炕上，她的嘴里還叼著一塊肉，青筋暴露的一雙手上還扯著一片土黃色布料。

曾經秀麗的雙眸變得灰蒙蒙的，不甘的怒睜著，仿佛在向上天控訴命運的不公。

她死了！

胸腹處不知被戳了多少刀，早已不成形狀。

輕輕將手撫在妹妹不甘閉合的雙眸上，趙滿山的心瞬間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塊。

“哥！阿滿，阿滿，阿滿......”被巨大恐懼和悲傷支配的少年卻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