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佾目送著若云和筱雨二人,攙扶著張易之離開。
這才獨自走到柜臺會了帳,坐上花萼樓的馬車,便準備返回他如今在敦化坊的家中。
(唐代之時采取宵禁制度,到了夜間便會關閉坊門,不許百姓上街。
花萼樓作為長安第一的春樓,自然早就買通了京兆府司法參軍。
因此他們家的馬車在夜間依然可以在長安街頭穿行。)
這是秦佾第一次感受唐代的夜生活,花萼樓中的體驗讓他十分新奇。
而他對張易之的投資終于有了回報,也讓秦佾的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至于花萼樓中那些花娘?
秦佾作為一個來自未來的四有青年,對這種純粹的錢色交易心中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坐著馬車回家的時候,此刻他的恩師來俊臣,正畢恭畢敬的站在大明宮仙居殿中武曌的面前。
此刻的武曌,身上只披著一件明黃色紗制的鳳尾裙,正慵懶的靠坐在一副軟塌之上。
雖然已經年過七旬,但這位圣皇陛下卻保養的極好。
她看起來過不三四十歲的模樣,渾身的肌膚雪白緊致,只有眼角有一些細不可見的魚尾紋。
她的一雙玉足從裙底下露出來,隨意的搭在軟塌的邊緣。
兩個宮女跪坐在武曌的身后,正幫她散開頭上的發髻,用梳子一點點將武曌頭上的青絲梳開。
站在武曌面前的來俊臣,偷偷打量了一下武曌那雙潔白如玉的腳。
十個腳趾豆上涂著紅色的蔻丹,更顯得那雙腳美玉無瑕。
來俊臣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縱使他心中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年齡比自己的母親都大,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猿意馬。
此刻來俊臣正站在仙居殿的堂下,居高臨下的武曌自然將他的舉止一覽無余。
縱然是高高在上的圣皇,但來俊臣這一副色欲熏心的樣子并未讓她感到冒犯。
老狗!
武曌在心中對著來俊臣嗔罵了一句。
但作為女人,感受到來俊臣的眼神,武曌不僅沒有感到冒犯,反而心中還生出一絲竊喜。
這大抵就是女人普遍的心態。
我可以穿著暴露,讓你們這些臭男人看得心旌動搖。
但你要真要是想睡我?
那你就是流氓、無賴、死變態。
一心二用的看完手中的札子,武曌緩緩抬起頭,鳳眼微瞇著看向來俊臣。
“你是說狄懷英并無與突厥可汗默啜相互勾結?”
來俊臣聞言,連忙躬身向武曌行禮。
“臣已調查清楚,狄公對圣皇陛下,對我大周忠心耿耿,斷不會做下這樣的事情。”
武曌聽到來俊臣的話,將手中的札子放在軟塌上。
身后的宮女連忙攙著她抬起來的胳膊,將她的身子扶正。
一雙鳳目忽然睜開,仔細的在來俊臣的臉上打量著,武曌的心中頓時生出疑惑。
狄仁杰與來俊臣二人素來彼此敵對,在朝堂上這二人已經彼此攻訐、彈劾了十余年。
這一次雖說是武三思在自己面前彈劾的狄仁杰,但武曌將他交給匭使院審訊,也未嘗沒有想要通過來俊臣敲打一下來狄仁杰的意思。
畢竟最近一段時間,武曌可是通過上官婉兒安插在民間的眼線聽說,狄仁杰、張柬之、魏元忠幾人走的有些近。
而張柬之、魏元忠等人,可都是李唐王朝的死忠,不止一次的向武曌建議請她禪位給太子。
武曌知道,自己在謀求皇位的過程中,對李唐宗室可以說是殺伐果斷,那些李唐余孽們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
若她真的放棄了皇位,恐怕自己便會落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來俊臣為什么會替狄仁杰說話,這兩個,又是何時勾連在一起的?
轉瞬之間,武曌的心中便有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過。
要知道,她能夠以女人之身,在這個以男子為尊的時代成為了掌握天下的皇帝,腦子但凡慢一點,武曌都會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來卿,”似笑非笑的看著來俊臣,武曌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不快之意。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懷英還是忠于我大周的,此番是朕讓他受委屈了?”
來俊臣聽到武曌這一番話,心中頓時一涼。
他跟隨在圣皇陛下的身邊,到現在為止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對于武曌,他可以算得上是了如指掌。
這位圣皇陛下,若是她暴怒起來,反倒只是一時之氣。
可若她像現在這樣,來俊臣知道,她看似平靜的外表之下,恐怕蘊藏著不知道何等猛烈的暴風驟雨。
連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來俊臣戰戰兢兢的說道。
“啟稟圣皇陛下,剛才是臣言過其實了。”
“狄仁杰是否忠心,臣不得而知,只是此番默啜率軍入寇河北道,似乎與其無關。”
來俊臣說完,立刻一叩到底,額頭緊貼在地面上不敢作聲。
狄仁杰會與來俊臣勾結在一起嗎?
武曌在心中反復掂量這件事的可能性。
最終,她還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倒不是武曌對來俊臣放心,而是她對狄仁杰的人品算是了解,知道對方不屑與這個酷吏為伍。
“罷了,”想明白這件事的武曌面無表情的抬手虛扶,“你說的事情朕知道了。
“既然懷英并未勾結默啜,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明日就讓高延福去你那里宣個旨,還是讓懷英回來幫朕吧。”
這便是來俊臣今天連夜進宮的原因。
經過秦佾的勸說,他也明白如今在朝堂之上,能夠阻止武曌易儲的人,只有狄仁杰。
可他派韋承慶去釋放狄仁杰的時候,卻遇到了一件尷尬之事。
狄仁杰原本將所有的誣告都承認下來,本就是知道自己深受武曌信任,在對自己宣判之前,圣皇陛下一定會見自己一面。
到那時他便可以與武三思、來俊臣等人當面對質,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
可沒想到秦佾在這中間一攪合,來俊臣竟然當場就要放他回家,這一下便打亂了狄仁杰的計劃。
要知道雖然來俊臣將他從匭使院大牢中釋放出去,但狄仁杰畢竟還是戴罪之身,在武曌重新想起他之前只能賦閑在家。
可武三思如今正在緊鑼密鼓的謀劃爭奪太子之位。
若是狄仁杰在家耽擱一段日子,這件事恐怕就會塵埃落定,任何人都將無力回天。
因此,狄仁杰便對韋承慶說,若是沒有圣皇陛下的旨意,他絕不出獄。
而來俊臣也想到了這一層,擔心讓武三思捷足先登,這才連夜進宮,在武曌面前為狄仁杰訴說冤屈。
此刻來俊臣聽到武曌這么說,知道自己的目的總算是達成了,心中的大石頭這才落了地。
向武曌告退之后,他便匆匆離開皇宮,準備再回匭使院一趟,將剛才的情形轉告給狄仁杰,在他的面前也算是落個好。
來俊臣的背影消失在了仙居殿之外,一道靚麗的身影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這女子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體態略帶豐腴,相貌端莊秀麗。
正是武曌最寵愛的小女兒,太平公主李令月。
李令月看著來俊臣的背影皺了皺眉頭,看到這個酷吏心中便感到有些厭惡。
“母皇,”李令月轉過頭看著武曌道:“今天倒是蹊蹺,來俊臣竟然會為狄仁杰求情?”
武曌聞言也是一愣,隨即搖著頭笑道。
“你們都說來俊臣為人陰險毒辣,凡是被他盯上的人都難逃其魔掌。”
“怎么,今日他為懷英仗義執言,你反倒不習慣了?”
聽到武曌這一番話,李令月立刻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她剛才說那句話的意思,的確是有挑撥武曌對來俊臣信任的想法。
畢竟這個酷吏前段時間剛向武曌進獻讒言,說自己與武攸暨在太平公主府中實行魘鎮之術,意圖對武曌不利。
武曌立刻便讓李多祚帶兵檢索了她的公主府,雖然最終并未發現任何的證據,她也安然過關。
但這件事卻讓李令月顏面掃地,她的心中自然對來俊臣恨之入骨。
所以,在屏風后面聽到來俊臣竟然一改往日作風,開口替狄仁杰說話。
李令月自然想要從中挑唆一番,想要在武曌心中給這個酷吏上點眼藥。
武曌雖然看穿了李令月的心思,但也并未跟她計較。
對著李令月擺了擺手,武曌幽幽的嘆了口氣。
“時候不早了,敏哥還小,離不開娘,朕就不留你住在宮中了。”
(敏哥是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的長子,名叫武崇敏。)
“諾!”李令月聽到武曌有送客的意思,便向她行禮告退。
“公主殿下,且慢行。”
李令月剛走出仙居殿,便被從后面匆匆趕來的高延福叫住。
高延福乃是高宗朝便陪在武曌身邊的老寺人,這么多年一直盡心盡力的服侍在她的身邊。
高延福雖說是個宦官,但畢竟是服侍武曌了半輩子的人。
即便是李令月,也是他從小看著長起來的。
李令月在高延福的面前,也不擺公主的架子。
她微微一笑,伸手虛扶就要下拜的高延福。
“高中官,有什么事情嗎?”
高延福知道李令月這是抬舉自己,可他哪敢在對方面前無禮?
還是躬身行了個禮,這才滿臉堆笑的看著李令月道。
“公主殿下,有些事兒,原本不該老奴置喙。”
“可老奴陪著圣皇陛下這么多年,看到陛下煩心,也得想著為陛下分憂不是?”
李令月聞言,知道高延福這是提點她,連忙對他微笑著點頭道。
“高中官這些年盡心盡力的服侍陛下,這些本宮都看在眼里,中官有什么事情盡管說,本宮若是力所能及,必定不會推諉。”
“公主殿下,”高延福此刻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您也知道,當年慈恩寺住持薛懷義佛法精深,太醫院院正沈南璆醫術高明,他們二人都曾替陛下分憂不少。”
“可如今.....”
高延福說道這里欲言又止,李令月卻何嘗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薛懷義與沈南璆,都曾是武曌的面首。
他們倆現在都已經不在人世,自己的母親這是又孤單寂寞冷了。
“高中官,”李令月思索了一下,沖著高延福點了點頭,“你說的本宮記下了,多謝中官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