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我在晚霞時許愿
- 章章迪
- 3846字
- 2025-08-30 22:08:33
時怡獨白
我記得第一次見他,是在酒吧,但是我沒什么記憶,后來沒想到他是我的研究生同學,還是一個導師,酒吧那晚還挺尷尬的,后來姥姥去世,和他的接觸也多了起來,我漸漸發現他好像秦明喆,一樣的喜歡籃球,喜歡喝同一個牌子的功能飲料,一樣的對那些冷門的知識侃侃而談
我試圖在這些熟悉的細節里,尋找某種印證,或者說是……某種影子。看著他偶爾出神的樣子,會覺得像是透過一層薄霧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記憶深處、溫潤如玉、同樣帶著書卷氣的少年
可是秦明喆只能活在我的記憶里了,在我們大三那年,他去世了,因為一次意外
我學的旅游管理,他學的地質,秦明喆學習很好,他可以去更好的學校,但是為了我們能更近一些,也為了能有一個更好的專業,我們一起上了佳州大學
我說其實我還是喜歡錦陽,然后我們一直為了研究生能上錦陽而努力,他很努力的爭取保研名額,和老師一起去跑山里,泡實驗室,寫論文,參加比賽,而我,泡圖書館,考證,我想和他一起去錦陽,我想在錦陽和他有個家
明喆喜歡打籃球,晚上他有時候會叫我去陪他,他打的時間不長,半個小時左右,然后陪我在操場散步,晚風送來海水的幾分腥咸,花草樹木的味道,還有他身上的沐浴露的香味,我們牽著手,聊天聊地,聊未來
我的興趣很雜,什么都喜歡嘗試一下,但大多都是三分鐘熱度,他會陪著我去嘗試,但是我一直喜歡歷史,高考沒能考上歷史專業一直是我的遺憾,他一直鼓勵我繼續深造,他說我們一起去錦陽,在我喜歡的城市,讀我喜歡的專業,我靠在他肩膀上問他喜歡的城市,他說錦陽就好,我喜歡就好,
我原以為日子就會這么過下去,我們都在為之而努力,但是意外還是來了
那是他們一個比賽后的慶功宴,他們團隊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席間推杯換盞,他多喝了幾杯,他平時酒量就不是很好,一杯上臉三杯到,但那天他很高興,有了這個項目,離保研就近了一步
我記得那段時間的辛苦,我記得他每天窩在實驗室,后來干脆住在實驗室,每次去給他送飯都是一臉疲憊,在那個無人的角落,我靠在墻上,他坐在椅子上,半個身子靠在我懷里
明明累的不行,還是沒個正形,捏著我的手說,“寶寶你好香”我摸著他的臉,細細的胡須已經冒了出來,眼底的烏青透露著疲憊,但是看著我的眼睛卻是亮亮的,四下無人,他環著我的腰,親著我的手背,我一遍遍的催促著他吃飯
比賽結束那天,他一路風塵仆仆的回來,我在車站接到他的時候,他還是比賽時候穿的衣服,本來他們打算在當地休息一天再回來,但是他還是提前回來了,單程四個小時的火車,接到他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我在學校附近找了個酒店,從他離開那天我就一直在密謀
他本來不同意在外面住,我連哄帶騙的不讓他回去,說已經幫他請好假了,明天上午沒課,可以好好休息。他拗不過我,帶著疲憊卻興奮的笑容任由我準備一切
房間是我精心布置的,暖黃的燈光,鋪著整潔的床單,床頭放著花,還有一個盒子,是我精心準備的睡衣,他放下行李,看著這一切,眼神里的疲憊被溫柔和驚喜取代。他轉身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發頂,聲音帶著沙啞還有一絲哽咽:“寶寶,你準備了多久?”
我沒說話,只是抬頭吻了他。他身上還帶著旅途的風塵,但更多的是我熟悉的氣息。那個夜晚,生澀而熱烈,汗水交織著承諾,笨拙的探索里是毫無保留的愛意。我們緊緊依偎,仿佛這樣才能確信彼此的存在,確信那個關于錦陽的、光明的未來觸手可及。
結束后,他擁著我,從隨身背包的夾層里拿出一個絲絨小盒。里面是一對簡潔大方的銀色素圈對戒。“比賽獎金發的比想象中快,”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眼睛亮晶晶的,“先買個‘臨時’的,等以后工作了,給你換金的,帶大鉆石的。”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女戒,戴在我的無名指上,尺寸剛剛好。我也拿起男戒,給他戴上。冰涼的金屬很快被體溫焐熱,我們十指相扣,戒指相碰,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在為我們的約定蓋章認證。
然后他又變魔術似的掏出另一個更小一點的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枚精致的足金戒指,樣式更秀氣。“這個……是單獨給你的,”他語氣更鄭重了些,“我知道你更喜歡金色。”他頓了頓,臉上泛起紅暈,不知是因為剛才的親昵還是接下來的話,“等我正式拿到保研名額,我們再……嗯……跟家里說。這個先替我保管著?”他把它放回盒子,塞進我手里,又用力握了握。我珍重地收好,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和安全感填滿。
后來他沉沉睡去,呼吸均勻。我看著他安靜的睡顏,手指輕輕拂過他眼底的烏青,心里軟得一塌糊涂。我以為我們的未來光明一片,靠在他懷里安穩的睡去
慶功宴是在第二天晚上。他本來不想去,想多陪陪我,但我催他去了,畢竟那是他們團隊的慶祝,他是主角之一。出門前,他還笑著親了親我戴著戒指的手指:“等我回來,很快。”
我再等到他,是在冰冷的醫院。
他們聚餐的地方靠近江邊。席間他確實被灌了不少酒,但他還記得給我發消息,說快結束了,讓我別擔心。散場后,一群人沿著江邊散步醒酒。悲劇發生得猝不及防——一個同行的人失足滑落江中,水流很急。幾乎是想都沒想,秦明喆就跳了下去推了那人一把,岸邊的人手忙腳亂地把被推回來的人拉上岸,再回頭,江面上只剩下渾濁的流水和一個轉瞬即逝的漩渦……他體力本就在連續的高強度工作和旅途奔波中消耗殆盡,又喝了酒……
打撈隊搜尋了很久。
我趕到時,只看到他安靜地躺在那里,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世界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顏色,只剩下心臟被撕裂的劇痛和窒息般的冰冷。醫生宣布了死亡時間,溺水,搶救無效。
處理后續事宜時,他的室友紅著眼睛,顫抖著遞給我一個透明證物袋,里面是秦明喆濕透的錢包和衣物里找到的東西。除了,學生證,還有那枚他戴了一晚的男款素戒,以及—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竟然奇跡般地沒有進水。盒子外面裹著一張疊起來的、邊緣被水浸透暈染開墨跡的信紙。
我靠在醫院的墻上,打開了那個盒子,是一枚足金的戒指,看著那個戒指,我的情緒徹底繃不住,淚如決堤
室友聲音哽咽:“這信……他這兩天斷斷續續在寫,好像還沒寫完……本來可能是想等保研結果徹底定了再給你的……就放在他外套內袋里……”
我顫抖著手接過袋子,拿出那封信。信紙很皺,字跡被水模糊了一些,但大部分還能辨認:
怡寶:
寫這封信的時候,剛拿到獎金,給你買好了戒指,正想著怎么給你個驚喜。比賽總算結束了,感覺離我們的目標又近了一大步。雖然很累,但每次想到你,就覺得一切都值。
我一直記得你說喜歡錦陽,想在那里讀歷史,有個家。相信我,我們一定能做到。我已經在聯系錦陽那邊的導師了,反饋還不錯。你也要加油,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一定能考上錦陽大學的研究生,去讀你最喜歡的專業。
有時候覺得你就像個小太陽,總是充滿活力,對什么都好奇。以后我們去了錦陽,我陪你逛遍所有的博物館和歷史古跡,聽你給我講那些你知道的冷門故事。然后,我們找個帶小陽臺的房子,養你喜歡的貓,周末我就去打籃球,你在旁邊看書,或者給我加油?
對不起,最近太忙,陪你的時間太少。等這段時間過去,我一定好好補償你。(這里的字跡有些暈開,似乎滴到了水漬,不知是當時的水,還是他寫時可能有的淚?)
我很愛你,時怡。比你能想象到的還要愛。未來還有很多很多年,我們慢慢……
信到這里戛然而止,“慢慢”后面也許是想寫“走”或者“過”,再也沒有機會寫完。
我攥著這封未完成的信和那枚冰冷的金戒指,哭得撕心裂肺,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幾乎將我吞噬。那個規劃了所有未來、給了我無限勇氣和溫暖的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消失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之后的日子是灰色的。我一度無法振作,每天看著那三個戒指和那封殘缺的信,沉浸在無盡的回憶和痛苦里。是他的話,是他未完成的承諾,最終一點點拉住了我。
他那么努力,就是為了我們的未來。他相信我能考上錦陽大學。他不能陪我去了,但我不能讓他失望。我要帶著他的那份愿望,一起活下去。
我重新拿起了書本,更加拼命地學習。每一個挑燈夜讀的夜晚,每一次感到疲憊想要放棄的時候,我就看看那封信,摸摸那枚戒指,那個被他親手帶上的戒指還在我手上,他的那枚,我買了一根素銀的項鏈,他的戒指成了我得吊墜,那枚金戒指,和那封信一樣,我視若珍寶
仿佛能從中汲取到力量。我把所有的思念和痛苦都化作了前進的動力。
最終,我如愿收到了錦陽大學歷史系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站在佳州大學的門口,我默默地對天空說:“明喆,我做到了。我要去錦陽了。”
來到錦陽,新的環境,新的學業,悲傷被時間慢慢沉淀,藏在心底最深處,不曾消失,但不再輕易觸碰。我以為生活會這樣平靜地繼續下去,直到——
我見到了林嘉延。
他和我同一個導師,笑容溫和,帶著書卷氣。最初我沒在意,直到有人說起他喜歡打籃球,看到他順手拿起一罐和秦明喆常喝一樣的功能飲料,聽到他旁若無人地聊起一些地質,歷史相關的冷門知識,雖然他本人并非地質專業,只是興趣廣泛……
那一刻,我仿佛被定格。
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操場上奔跑、在實驗室里忙碌、在信紙上寫下承諾的身影。心跳漏了一拍,隨即是密密麻麻的酸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我試圖移開目光,卻忍不住在他偶爾出神的樣子里,尋找某種熟悉的印記。像是透過一層薄霧,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知道,那不會是秦明喆。
秦明喆永遠活在了二十二歲,活在了我的記憶里,帶著未寫完的信和沒送出的金戒指。
而林嘉延,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另一個人。
只是那過于相似的細節,像命運開的一個蹩腳玩笑,又像是一道悄然照進灰色生活里的微光,讓我不知所措,心亂如麻。未來的路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我答應過明喆,要好好走下去,在錦陽,在我喜歡的城市,讀我喜歡的專業。
而遇見林嘉延,或許只是這條路上,又一個始料未及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