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樓,李伯弢抬眼環顧,這墻面上掛滿了各式書畫,窗外的光線灑入房間,溫暖而不刺眼。
幾張精致的紅木畫架上,正擺放著些許畫作,旁邊放著一壺清茶,混合著紙墨的氣味。
大堂中間,幾位石青色衣著,神態自若的女畫師正低頭在大案前,專注地繪制各種首飾的式樣,想來都是按主顧要求而畫。
李伯弢心中暗道:這寶麗閣的生意真是好到不行,樓下樓上,店中差使沒一個人是空閑的。
怪不得,連設計個圖案,都要自個尋個位置,自己畫來。
李伯弢不由得苦笑一聲,隨口對著一名忙著畫圖的畫師,輕聲問道:“請問,大家都在哪畫?”
畫師頭也不抬,手中畫筆不停,嘴里含糊地回了一句:“后面的隔間。”
李伯弢點了點頭,表示謝意。
目光隨即掃過畫房,便注意到大廳后方確實有一間寬敞的隔間,隱約可以看到其中幾盞青銅燈影搖曳。
他緩步走過去,推開門,就見四壁清淡素色,裝飾了幾副書法山水。
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雕花的紅木大案,桌面上卻凌亂不堪,各式畫卷散落其上。
五彩的畫筆隨意地扔在一旁,東一支,西一支,甚至有幾只已經掉落的筆桿,不知不覺地傾斜在桌角。
那些凌亂鋪開的畫作,有些已經完成,有些還未畫全。
定睛一看,皆是珠寶,每一件飾品都在畫布上勾畫得栩栩如生。
大案正中坐著一人,正專注地執筆,在案上勾畫出一幅精致的首飾圖。
此人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專注而沉靜。
手指纖細,輕巧地捏住那支畫筆,隨著手腕的流動,筆端的墨汁在紙上留下了濃淡不一的痕跡。
忽而,這人停住手腕,抬頭思考,眼睛微微一閉,上揚的眼角帶著一絲溫柔的彎曲。
睫毛輕輕顫動,似乎在無意識地勾畫著內心的景象。
雙眼睜開之時,這人嘴角一翹,莞爾一笑,迅速下筆,開始細心勾勒一串精美的掛墜。
她的眼神沒有一絲的游移,每一筆都顯得格外穩重、準確。
李伯弢瞧了瞧這畫案,心道公用的畫桌,自然是講個先來后到的道理。
便環顧一圈,尋了張檀木椅,在一旁坐下,耐心等候起來。
不多時,那桌中人畫筆一頓,輕吁一口氣,似乎總算有了些眉目。
此時,她才覺察室中有人,微微側首,瞥了一眼。
李伯弢見狀,心中一喜,想著終于輪到自己了,便作勢起身,剛要上前。
誰知,那人只是將畫作輕輕抬起,看了片刻,忽然柳眉微蹙,似是思量,隨即一聲不響,將畫作一卷,隨手一扔至旁。
而后,她信手從大案一側,拎起另一幅半成的畫作,目光一凝,隨即蘸墨點筆,專心作畫,全然不理會旁人。
李伯弢此時已起身一半,弓著腰,上不得,下不去,尷尬至極。
心里默默嘆了口氣,暗想:罷了,二十一世紀的男人,難道還受不得女人多點特權不成?
畫就畫吧,正好自己有的是耐心。
索性又縮了回去,窩在椅子里,半閉半睜,仿佛入定了一般。
時光緩緩流逝,鐘漏滴答,畫室寂靜無聲,唯有畫筆輕輕游走于紙上的沙沙聲,如風拂松濤。
不知過了多久,李伯弢陡然一抖,“咚”的一聲,腦袋正撞在椅側的紅木扶手上,疼得他直吸涼氣。
雙眼猛地睜開,他伸手扯過寬大的袖口,胡亂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心中暗罵,一不留神竟睡了過去,著實有失體統。
揉了揉惺忪睡眼,定睛一瞧——豈有此理!那人竟還在畫!
這公用畫案,大家畫畫的地方,豈能讓一人獨占?這還有沒公道了?
李伯弢“刷”地一聲站起身來,氣勢洶洶地朝畫桌走去。
這邊的動靜,驚擾了畫案后的那人。
她眉頭微蹙,緩緩抬首,眸光如秋水微瀾,帶著幾分不耐。
李伯弢此時正是忿忿不平,心中暗道:
不知是哪家不知禮數的小娘兒們?
獨占畫案,毫無公德!便是天仙下凡,今日也要好好教訓一番!
心念一轉,他快步上前,手臂一揚,抬手直指——
“這位......”
他望著眼前這人兒。
她膚光勝雪,眉如青黛,彎彎入鬢,眼眸盈盈顧盼。
鼻梁纖挺,朱唇不點而紅,微微抿起時,既不多一分嬌媚,也不少一分端莊
身著一襲丁香色的長裙,腰間系著一條碧玉流蘇帶,腰肢纖細盈盈一握,玉帶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脆響,宛若夜雨敲竹。
烏黑的發絲盤繞如云,而后下垂于肩,插著一支碎金步搖釵,稍一動作,金光流轉。
瞧上去,竟比這“寶麗閣”還要奢華幾分。
李伯弢面容一肅,雙手一抱拳,恭敬有禮地道:
“這位——小姐姐......可是在作畫?”
那人靜坐畫前,微微轉頭,看向李伯弢。
她微蹙眉頭,眼神淡漠。
眼前這廝,剛才大剌剌的癱坐在檀木椅上,歪著腦袋,張著手腳,流著口水,打著呼嚕,實在是不成體統。
頭上居然還插著三朵花,從左到右芍藥、牡丹、丁香,東一朵,西一簇,哪有這等滿頭花枝招展、恨不得把花園都搬上腦袋的道理,活脫脫一個花攤子。
也不知是哪家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竟打扮得如此不倫不類。
再看他這副模樣,口角猶帶著未擦凈的口水,仿佛方才喝了酒,夢里啜了甜湯還沒回過神來。
衣衫雖華貴,卻敞敞蕩蕩,不是歪了就是皺了,腰間系帶松松垮垮,鞋面上還帶著幾點斑駁黃土。
細瞧他面皮,雖還算生得白凈,可惜這等細皮嫩肉,卻偏偏不見半分英氣。
眼角眉梢少了幾分銳利不說,倒帶著幾分惺忪的倦怠,似是睡不醒的貓兒。
手指修長,卻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怕是酒杯端得多了,兵刃摸得少了。
身形也瘦削得緊,腰不過三尺,肩膀又不寬闊又不厚實,哪里有半分男子漢的豪爽之氣?
怕是風大些便能吹倒,酒再多喝兩盅便要趴桌不起,竟有幾分病西施的影子。
這等人物,若是在勾欄瓦舍里倚著欄桿賞花彈曲,倒也合適。
卻不知,為何這街邊潑皮般的人物,竟然還能躲入寶麗閣這畫室,睡起覺來!
也沒人管一下!
她只瞥了他一眼,便轉頭忙于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