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馬市終歸于平靜。
京營士卒盡數收隊，護著小伯爺狼狽而去。
李伯弢環顧四周，只見各色馬商、牙人、貨販、鋪頭、集頭，皆站成一圈，神情復雜的，靜靜望著自己。
這場廝殺雖已落幕，可留在眾人心中的波瀾，怕是久久難平。
李伯弢心思急轉，腦中忽地蹦出一個連自己都未曾料及的念頭。
本想再三斟酌，可轉念一想，來到大明，本就是一場豪賭——又何須踟躕再三？
世事如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此刻，他心下已然有了決斷，有件事，自己非做不可！
于是，他整肅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高聲說道：
“在場諸位，某李伯弢，忝為兵部觀政......”
“在下家祖乃刑部尚書李志，掌天下刑獄，以斷曲直。”
“更蒙圣上垂恩，家祖兼署督察院左都御史，乃一院之首，總領風憲，糾察百官，監察四方！”
“今日，恰逢忻城伯世子強取豪奪，肆意妄為！”
“如此行徑，天理難容，國法不恕！”
“更若市中有欺壓豪奪、橫行不法者，今日可盡數稟告于我！”
“某必據實轉呈總憲大人，秉公論斷，為諸君討還公道，還騾馬市一片清朗天日！”
此言一出，剛才還是悄然無聲的市集，皆小聲議論起來。
李觀木靠過來，小聲說道：“少爺，你要做包青天？”
李伯弢笑著，看了看李觀木，搖了搖頭：
“沒這個閑工夫！”
“那這是為何？”李觀木有些不解。
“本少爺自有打算。”李伯弢并未解釋，但卻問道:
“有件事，我還不知，你識字嗎？”
“小的在老家，跟著族學，學過些日子，老爺就是看中小的能認字，才派我來的京師！”
李伯弢明白，這老爺也就是二叔祖的三子，自己的四叔。
自己作為新世紀獨生子女政策的產物，要想記住古代大家族那復雜的關系，著實有些困難。
自家的祖輩兄弟兩人，也就是李鍵和李志。
到了第二代，總共育有五子三女。
三位女兒，早就嫁人，不在族中。
而祖輩二老，又太能活了。
到現在李志還在，可第二代五子，也就只剩下兩邊最小的兒子。
一位是李志的第三子李楷，還有一位則是自己祖父老來得子，最寵溺的父親李樘，也是堂兄弟五人里最小的一位。
目前在老宅，主家事者，正是自家的四叔，李觀木口中的老爺，李志口中的廢物——李楷。
當然，還有另一個廢物李樘，則是管著族里對外的營生，也就是買賣。
李伯弢思緒忽然打了個叉，想著自己從一眾廢物里，脫穎而出，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片刻之后，終于回到現實，他側首看向李觀木說道：
“等會，你去招呼那些商販，只要被趙之龍登記馬匹的，都記錄下來，還有集市里碰到委屈的也一并記下。”
“這兩件事，要分別登記！”
李觀木點頭稱是，于是李伯弢再次說道：
“你可以領著他們，去牙行那兒，一定有紙墨和書桌！”
“再找幾名牙人，讓他們幫你一同記錄，這些文書的事務，他們更熟。”
李觀木瞬間明白了少爺的意思，立刻領命去了。
李伯弢總算安靜了下來。
他側目一掃，見頗喜與那日蘇四人正杵在一旁，便緩步走了過去。
那日蘇早已從忽嘎楞口中得知，這位李少爺可不僅僅是在大元帥府帳下做事，其祖父更是南朝掌管殺頭的官，手握生殺之權。
想到這里，他與伊勒德皆覺脖頸一涼，竟不自覺地縮了縮。
可怕的不止于此——李少爺的祖父，竟還是監察百官的大首領！
這豈不就是管著所有官員的官？
那日蘇內心一嘆，怪不得剛才，自己提及阿巴嘎——自家叔叔的時候，李伯弢竟毫無反應。
原來他家世顯赫，豈是草原上的萬戶可比？更別說是自家叔叔！
他暗自嘆息，今日一見，方知天地之廣，強者之多，這漢官即便連南朝的小爵爺也奈何不了。
更何況他還有一身，高深莫測的折臂功，此人不僅不能輕易得罪，還得多多交善。
李伯弢看著四人，詢問道：
“天色不早，各位有何打算？”
頗喜沉吟片刻，嘆道：“今日且再看看，是否還有機緣。實在不行，只得明日再來賣馬，也好早日返鄉！”
其他三人聞言，皆覺有理，紛紛點頭稱是。
李伯弢心思一轉，卻搖了搖頭，說道：“不可！”
眾人都有些訝異，出聲詢問，何故如此？
李伯弢見眾人神情不解，便知這四人還是不知人心險惡。
這次，李伯弢得罪的可是京營總督忻城伯的世子。
更何況，此番趙之龍親至騾馬市采買，斷不可能只是他一人的主意，其背后牽連多少勛貴，尚未可知。
或許，這位少伯爺對李伯弢尚且有些無可奈何，但要對付他們幾個——
別說是搶走幾匹馬，就算是要了四人的性命，那也是易如反掌！
京城雖大，但京營的勛貴要找四個活人，還不是舉手之勞！
所以，只要今日不出京，接下來的時日，對頗喜四人而言，便是步步危機，是最危險的時刻。
四人聽完之后，頻頻點頭。
可下一刻，便焦急起來。
今日若就此離開京師，蒙古三人組就虧得連親媽都不認識了。
而頗喜更是心中叫苦，他這些天饑一頓、飽一頓，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要是不能賣馬，那可真就人馬兩失。
李伯弢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四人，未發一言。
直到四人，齊刷刷地望向他，眼中透著焦急與求助之色。
人性便是如此，你若主動助人，旁人未必記你的好。
唯有在最恰當的時機，伸出援手，方能讓這份恩情銘刻于心，達到最大的效果。
李伯弢見時機已到，終于開口道：
“諸位莫急，我們也算相識一場！”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平和而堅定。
“若是各位英雄不棄，可隨我回府暫歇。”
“你等這些天，就不要再拋頭露面，省得惹上麻煩！”
“至于賣馬一事，便交由我來操持。馬匹一匹不少，銀錢一分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