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腦海中想著薛三才的疏奏,這看來是要徹底的把京營整頓一遍。
到底同不同意呢......“宋坤,之前忻城伯的捐銀如何了?”
宋坤微微一怔,旋即躬身答道:“啟稟陛下,忻城伯已將其中三千兩銀子捐入內帑,余下尚有五千兩,眼下正在籌集中。”
略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忻城伯說,大約還需五六日就可湊齊。”
萬歷聞言,點了點頭,心中卻早已有了主意:不妨先讓兵部下去查查營務,至于真查出什么來——全在朕的一念之間。
反正奏章到了朕手里,也可以留中不發。
這樣一來,既不傷人情,也算是給忻城伯一個小小提醒,讓他趕緊把剩下的銀子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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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軍爺,你潑就潑吧,潑身上也就算了,何必連腦袋都糊一臉?”
李伯弢臉色發青,眼睜睜看著羊血從發際一滴滴順著臉頰流下,黏膩腥臭,直沖鼻息,頓覺胃里翻江倒海,惡心得幾欲作嘔。
那名北鎮撫司的旗校抱臂站著,冷冷掃了他一眼,嗤聲道:“別人一關進牢里,三日內必是面黃肌瘦。你倒好,看著油頭粉面,像是進來養尊處優的?”
”咱們北鎮撫司也是要面子的!可不能在東廠面前落了下乘!”
“......”這算什么話,合著你們廠衛的面子就是比怎么折磨人犯?豈有此理!
李伯弢一陣無奈,不過還是忙著問道:“聽你的口氣,這東廠的人要來了?”
旗校哼了一聲,道:“眼看就到。待會兒,你只管聽我的口令!”
話音未落,牢房外便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鐵靴踏地,鏗然作響,似敲在人心頭。
那旗校掀神情一肅,猛然轉頭,對著李伯弢厲聲喝道:“死了!”
話音剛起,就見那李伯弢腦袋一歪,眼睛一閉,整個人動也不動,身子隨著手腕上的麻繩輕輕晃蕩,宛如死尸一般,毫無生氣。
片刻之后,牢房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幾只老鼠“唧唧”竄入陰影深處。
三名身著褐色番子服的東廠番役站在牢門,為首的是理刑鄭百戶,臉色蒼白、嘴唇泛紫,一雙眼睛卻冷如刀鋒,仿佛能剝人皮入骨。
隨他之后的兩名總旗默不作聲,站位分明,腳步無聲。
三人環顧一周,昏黃油燈下,墻壁上還掛著斑駁未干的血痕,鐵鉤與皮鞭懸在角落
“哼——”百戶剛一踏入,鼻翼猛地抽動,眉頭頓時皺起,“好一股濃烈的腥味兒,鎮撫司的手段,倒也不負傳聞。”
從這三人身后,緩緩走出一人。
劉僑抱拳施禮,笑意未達眼底:“不過是些慣用法子。人剛剛暈過去,皮開肉綻,若這會兒再上刑,怕是口供未得,人便交代了。”
百戶聞言,目光掃向牢中那具半吊著的、被血污浸透的身影——正是李伯弢。
他頭低垂著,發絲遮面,身子隨著麻繩輕輕晃蕩,渾身血跡,看上去毫無生氣。
百戶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便未再深察。
他見多了尸山血海,眼前的李伯弢,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具會說話的活尸而已。
這時,劉僑見那百戶似有向內走去之意,趕緊說道:
“東廠的事,不急在一時。咱們用刑講究個分寸,口供得緊,人也得留著。若是折斷了人,事兒可就難辦了。”
劉僑含笑道:“咱們北鎮撫司也備下酒菜,也算是為幾位兄弟接風。酒過三巡,湯過一味,咱們再慢慢請這位開口。”
在場的都是刑名老手,自然是明白逼供不能太緊的理兒。
于是,那鄭百戶一抱拳,說道:“謹遵劉千戶之命。”
一行人說笑著轉身離去,留下一室昏沉的燈光與尸血未干的地面。
李伯弢低垂的眼皮下,眼珠微微一動,卻不敢有絲毫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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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受趁著萬歷陷入沉思之際,緩緩抽出下一本奏章。
他略掃幾眼,眉目不動,便輕輕將其放下。隨即又取起第三本奏章,翻了兩頁,也是一言不發地擱回案上。
表面上,他神情如常,姿態從容,可心中卻已泛起微瀾。
這兩本奏章中,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三個字——“李伯弢”。
盧受眉心微皺,但仍未露聲色。
他抬手,將那幾本疏章遞給案側的宋坤,動作不緊不慢。
宋坤接過奏章,心中微微一動,不由朝盧受看了一眼。
他與盧受共事多年,自然看得出其中端倪。
眼下這情形,明顯是盧受要他代為誦讀下一份奏章。
這倒也罕見,按以往規矩,陛下在御前聽章,誦讀者非盧受莫屬,除非他嗓子不便或心緒不寧,才會輪到旁人接手。
宋坤低頭翻開奏章,目光在“李伯弢”三字上輕輕一頓,心下更是了然幾分。
此時,萬歷心中權衡已定,終開金口:“準奏。將薛三才的疏奏下發兵部,照章辦理。”
于是,大案之后,一名司禮監太監從盧受手中接過疏奏,又從玉匣中取出御璽與朱筆,恭恭敬敬伏案批紅,蓋下大印。
此時,萬歷看著兵部薛三才的疏奏,忽然想起了一事,轉頭朝宋坤問道:
“前幾日,不是讓你打聽,這兵部是發生什么事了?你找隨堂太監問了么?”
宋坤自然知道這事,由于部堂會議,科道官們一致通過,讓皇上起了疑心,所以想問下當日的情況。
他拱手回稟道:“稟皇上,當日會議冗長,發言眾多,那隨堂太監花了幾日時間才將會議情形給記錄了下來。”
萬歷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喚他來稟!”
圣上說完之后,殿內之中,立刻有一名太監走出了殿外,前去傳召。
而這時,宋坤就拿起桌上的幾份疏奏,抬頭朗聲說道:
“回皇上,接下來的疏奏都是同樣的內容,容微臣一同稟明。”
“準!”
“其下三份疏奏乃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的韓爌、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錢象坤和翰林院編修林欲楫的三份疏奏......”
正當宋坤在殿中朗聲誦讀奏章之時,盧受站在一旁,面色平靜,實則腦中早已飛快轉動,暗暗思忖著應對之策。
宋坤這人,他倒不擔心。
前幾日殿內種種細節早已看在眼里,言語之間分明也是收了忻城伯的好處。
可眼下這幾本奏章不同尋常,盧受心知這背后定是大司寇李志在推手——雖然盧受的推測并非準確。
李志此人向來沉穩老辣,若是不能妥善應對,東廠怕是要吃個暗虧。
若是宋坤無法將這三份疏奏糊弄過去,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正思索間,余光瞥見殿門外閃過一道身影。
是個小太監,正是宋坤的手下,顯然是有要緊事要報。
小太監只在門外踱了兩步,未敢直接進殿,只能朝內張望。
這個機會實在太好,盧受心念一轉,立刻面對皇上慢慢向殿門退去,裝作是去詢問的模樣。
他來到殿外,看向那小太監,問道:“什么事慌慌張張的?”
那小太監看著盧受,身體幾乎一拜,低聲說道:“見過內相。小的是前來稟告宋中相,昨日皇上要問的事,有了眉目!”
盧受一皺眉頭,問道:“何事?”
“關于幾日前,文選司分撥兵部觀政的情況。”
盧受聞言心中一愣,這算是什么事,咱家怎么從來不知道。
于是,他對著小太監說道:“你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