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達乃是東林黨人,莫非伯弢兄當真以為,這刑部之中,唯張司寇一人屬于東林?”
李伯弢聞言沉默片刻,眼神深處微微一動,終于明白了汪文言話中之意,心中暗贊:確實是一個好招。
汪文言卻不急,仍自顧自侃侃而言:
“只要借東宮之力,說動一位看似無涉其事的刑科給事中,堂堂正正地駁回東廠呈上的供狀,為王體乾門下諸人翻案......一切順理成章?!?
“如此一來,張司寇又豈會橫加干涉?說到底,比起幾個無足輕重的內監,這些東林出身的官員更厭憎的,是司禮監掌印盧受!”
“若能借此打擊盧受,張司寇恐怕還要暗中助力才是?!?
言罷,汪文言微笑不語,眼神卻始終停在李伯弢臉上,直到他點頭為止......
于是,汪文言心中默默計算:如此一來,加上劉僑這條路,咱家豈不是已替他鋪下三重退路——
這份籌碼,放在旁人身上,也算分量不輕了罷。
他略一思忖,咬了咬牙,不若再送他一份人情——他忽而再向前踏半步,聲音壓得更低些,道:
“來之前,我還特地托人探了個消息......”
“哦?”李伯弢眼角一挑,“探的是誰?”
“你?!?
“關于什么?”
“關于你的座師?!?
李伯弢聞言并未動容,反倒淡然一笑:“原來是這個,這也不是什么密事?!?
他早知汪文言的性子,若這人真沒去打聽,才真叫反常。
“所以,”汪文言目光一凝,“伯弢兄,咱家恐怕還有一處能助你一臂之力?!?
“哪里?”
“咱揣度著,大司寇此番定會為你奔走呼號,不遺余力?!?
“此言不錯。”
“但,伯弢兄莫非未曾細思,哪怕是大司寇之尊,也總有他鞭長莫及之處。”
“何處?”
汪文言斜覷了李伯弢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揶揄,又仿佛意有所指地說道:
“伯弢兄,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啊?!?
李伯弢嘿嘿一笑,索性也不打啞謎,攤開手道:
“還請文言兄直言相告,咱也省得猜來猜去。”
“那便是——東林這一處,即便是大司寇,也力有不逮!”
李伯弢聞言點頭,這倒是不錯。
“你想,若能使清流之中,亦有人站出來為你進言上疏,這豈非聲勢更勝一籌?”
李伯弢皺眉:“可皇上若是不閱,豈非空費唇舌?”
“話雖如此,”汪文言瞇起眼睛,“可宋坤雖執中權,也不能封天下之口。”
“他就算能攔下一部分疏奏,但也不可能攔下所有疏奏。若是朝中各黨紛紛上疏相救,到了那時——你可得有多安全??!”
說到這,連汪文言自己都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仿佛眼前已經現出那氣勢如虹、群臣聯名的光景。
李伯弢嘴角抽了抽,終究也只能尷尬地笑了幾聲,自己都不敢想象那畫面。
“況且,伯弢兄你可莫小覷了你的座師?!蓖粑难圆[起眼睛,嘴角掛著一絲笑意,“錢象坤可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如今又是東宮講讀,真要救你一命,說到底,不也就是東宮一句話的事?”
李伯弢聽了卻不以為然,撇了撇嘴:“座師救弟子,理所當然,乃天經地義!何須再勞東宮出面?”
李伯弢可不會讓汪文言輕易的把功勞算在自己頭上。
汪文言嘿嘿一笑,眼中精光閃動,慢悠悠道:“那若是你的太師祖也肯出手相救呢?”
李伯弢聽到這么個稱呼,頓覺頭皮發麻,臉色一變,立刻一陣牙疼......
汪文言卻不理他,繼續逼著說道:“你自己想想,是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的韓公聲望更重,還是一個右諭德出個奏章更見分量?”
李伯弢終于沉默無言了,汪文言確實沒有講錯。
韓爌,號稱當朝清望,東宮講師,未來的帝師,在翰林院清流之中,在東林黨人之中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只不過,他的門生故舊遍布朝野,徒子徒孫如過江之鯽——最近不是還剛收了一個徒兒么?
要讓他這位高望重的老先生,為自己這個不知哪來的曾徒孫出頭說項,若無東宮親自出面請托,簡直連門檻都摸不著。
李伯弢沉思良久,心知保命要緊,這世道向來是“條條大路通羅馬”,保命不嫌辦法多,片刻之后,終于朝汪文言點了點頭。
隨后,汪文言看著李伯弢,又伸出了四個手指,停在了李伯弢的面前。
李伯弢還是搖搖頭.......
汪文言怒道:“咋地,我都想了四個不同的主意了,還不夠四個位置?!”
李伯弢一咧嘴,笑道:“你別蒙我啊,咱雖然還在牢里,腦子可清楚了!”
“你這四個辦法沒一個是十拿九穩的萬全之計!”
“讓你去幕府做事,保準是個沒餉銀的閑職!”
汪文言嘿嘿一笑,說道:“可是伯弢兄,這幾個路子要是但凡成功一個,就不值四個位置?”
“咱要的可不是尚書侍郎,或是京堂。也不過幾個郎中給事中的位置,你的命莫非就這么不值錢?”
李伯弢皺了皺眉頭,萬般的不情愿,說道:“你當咱家是吏部開店的?你小子賺的可是我的血命錢!”
“這是血官!”李伯弢想到了后世的一部電影《血鉆》。
“伯弢兄,你這么說就見外了,咱為了救你可是真心付出!”
“任誰都知道,這趙冢宰(吏部尚書趙煥)和你家李司寇是一條褲襠的,弄幾個位置出來,不是難事!”
李伯弢瞥了汪文言一眼,呵呵一笑:
“這真心倒是真心,說起來,在下還得謝過你......”
“我就說么,咱就知道伯弢兄不是知恩不報之人!”汪文言立刻打蛇隨棍上。
“可你這生意也太會做了!哪怕是四個郎中,你轉手一圈少說也有萬五千兩,要是弄個給事中,這總共不得直接上了兩萬兩?”
“你得給我點回扣!”
那汪文言聞言,面色一紅,倒吸一口氣,感嘆道:“伯弢兄,你莫非是嚴東樓再生?這么能算?這么能占便宜?!”
李伯弢眉頭一皺,呵呵一笑:“別拿嚴東樓這蠢材來侮辱我?!?
“失禮失禮,”汪文言嘆了口氣說道:“伯弢兄,和你兜個底,咱都是替人辦事,雖說從中也收些好處,不過那都是友情價,沒有你想象的這么多!”
“你莫非便只做東林這一門的生意?”李伯弢盯著汪文言看去。
汪文言心中一震,雖知遲早要被看破,可李伯弢如此直言不諱,仍叫他心中微微發虛。
不過,他什么場面沒見過,旋即神色自若,拱手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可謀生。但人力有盡,豈能面面皆涉?做生意講究合當合適,伯弢兄深諳其道,豈不比我更明白其中玄機?”
倆人在牢里討價還價一番,最終李伯弢總結說道:
“這樣吧文言兄,咱們也別爭執了。我最后開個條件,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你說吧!”汪文言一臉輕松的緊緊盯著李伯弢。
“既然你要四個位置,那咱也大氣一點,省得別人說我知恩不圖報!”
“四個就四個,不過我有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