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達(dá)聞言,眉心微蹙,未發(fā)一語,只是眼底神色愈發(fā)深沉。
張問達(dá)這心頭明了幾分,只覺這大司寇真是耍的一手好手段,不禁冷笑連連。
你這一下拿走八地的文書,這讓人又如何追趕姚若水?!
正當(dāng)此時,方才那名書辦已然引著四名錦衣衛(wèi)校尉步入堂中。
為首之人正是陸文昭,進(jìn)堂之后,肅然拱手向張問達(dá)行禮,高聲說道:
“下官候差百戶陸文昭,奉皇上旨意,持駱大都督鈞令,欲開駕帖緝拿疑犯,還請少司寇予以協(xié)助。”
張問達(dá)眉梢微挑,淡淡問道:“皇上的旨意?”
“正是。”
陸文昭點頭道:“案情緊急,而刑科之前告知卑職,這掌印給事中去了刑部,卑職等人不敢耽擱,便直接前來詢問。”
竟然是皇上的旨意,這倒出乎了張問達(dá)的意料之外。
他目光微沉,語調(diào)卻仍不動聲色,目光投向陸文昭:“爾等到底欲拿何人?”
“......這,小的們奉旨辦差,此乃緊急公務(wù),若是給事中不在,卑職實在不便泄露案情,還請少司寇見諒。”
陸文昭語氣謙遜,卻難掩焦急之意。
他心道,若是沒有拿到公印,就提前泄露了消息,這案子辦不成,自己的前途就完了!
張問達(dá)抬眸掃了眾人一眼,見堂中還有四名書辦侍立左右,頓時也知此時并非言明之機。
于是語調(diào)淡然,緩緩道:
“掌印給事中姚若水,今日確實已出了京師,奉令外出公差。”
“你們?nèi)羰且w印核帖,最好還是等他回來再辦。”
“那......何時能回?”陸文昭忍不住問道。
“十天半個月吧......”張問達(dá)聲音不大,卻如晴天霹靂般在陸文昭心中炸響。
陸文昭心頭大驚,頓覺不妙——這案子是大都督親自過問,又是奉旨而辦,若真耽擱十天半月,別說差使完不成,只怕人頭也難保!
他剛欲開口再爭,張問達(dá)卻已先發(fā)話:
“一切依律照章行事。”
他語氣沉穩(wěn),面無波瀾,隨后目光一轉(zhuǎn),望向幾名書辦,肅聲道:
“都回屋去吧,手上的事務(wù)都處理了?”
說罷,又看向陸文昭幾人,揮手道:
“你們也先回吧。”
說罷,轉(zhuǎn)身大步走向東朝房,不再多言。
堂中眾人見張問達(dá)已然發(fā)話,不敢多留,皆低聲應(yīng)諾,各自散去。
此時,陸文昭無可奈何之中,隨著書辦朝刑部大門走去,漸漸就快到了儀門。
陸文昭滿腦想著心事,這個案子事關(guān)韃子,又牽連到新科郎官,就算是和刑部尚書府有關(guān),可這確是皇上和大都督直接交代下來的案子。
自己幾個兄弟在東司房混跡多年,整日不過是抓些雞鳴狗盜的小賊,想要出頭,遙遙無期,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這等欽命大案,若是就這樣灰溜溜地退回去,這天降良機,豈不是要拱手錯過?
再不搏一搏,怕是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總得換個活法!
陸文昭越想越覺不甘,腳步也緩緩?fù)A讼聛怼?
他從懷中摸出幾塊碎銀,塞入前方那名有些發(fā)愣的書辦手中,沉聲說道:“在這兒候著,等咱家一會兒。某去去就來。”
話音未落,便折身轉(zhuǎn)向刑部三堂而去。
他穿過外堂,掠過中堂,一路沿著偏廊疾行而過。
快行至三堂之時,他方欲抬腳邁步,忽地身形一頓——前方長廊盡頭,一人正緩緩踱步而來,身影熟悉,步履從容。
張問達(dá)見那百戶又折返而來,心中倒也未有太多訝異。
這案子既是皇上親自下旨交辦,錦衣衛(wèi)又怎會輕易罷手?
若這等差事他們說走就走,那才真叫老夫大失所望了。
陸文昭見那刑部少司寇自三堂方向緩步而出,心中頓時一喜。
他左右環(huán)顧一番,只見這條廊道幽靜清冷,除卻自家與張司寇外,再無旁人,正是開口的良機。
當(dāng)即快步上前,拱手一揖,恭聲道:“張司寇,卑職奉皇命而來,此案絕非小事......”
“哦?”張問達(dá)聞言,現(xiàn)在倒是露出幾分驚詫的神色。
“老夫正欲巡看諸司房,倒未曾想在此處碰上你。”
“不過,老夫也不能幫你什么,這刑部自有制度,你只能等掌印給事中回來才行!”
陸文昭聞言微愣,心思急轉(zhuǎn),思忖一番說道:
“張司寇,這駕帖雖須掌印給事中批核,可卑職知道,朝廷有這制度,不過是為了減輕尚書們的負(fù)擔(dān)。”
“按制司寇若遇要案、急案,亦可自行裁定......”
他說到此處便停住了話頭,言雖未盡,意已全明。
便廊之中,清風(fēng)微動,張問達(dá)負(fù)手而立,目光不動聲色地望著陸文昭,片刻后,忽地輕輕一笑。
“所拿何人?”
陸文昭心頭一緊,一時躊躇不語。
那郎官是誰,他早已查明;若是往常情形,掌印給事中在場,依例蓋了駕帖,錦衣衛(wèi)便可直取人犯,哪怕消息走漏也無大礙。
可今時不同,掌印不在,偏偏這駕帖要經(jīng)由少司寇親裁核準(zhǔn)——
若張問達(dá)真是與大司寇一心之人......這不就是打草驚蛇了......
陸文昭思緒正亂,忽聽張問達(dá)隨口一言:
“今日倒也巧,不知何故,大司寇李志,忽然喚來掌印給事中,命其即刻出外公差。若非如此,你也不至于空跑這一遭。”
陸文昭聽聞此言,心中大動,猛地抬頭,滿眼震驚地看向張問達(dá)。
那位刑部少司寇卻只是負(fù)手而立,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眼神平靜。
他心中忽然醒悟,于是說道:“抓的正是兵部觀政李伯弢!”
......原來如此。
張問達(dá)心中暗道,終于明白今日大司寇為何一反常態(tài),禁止任何人批準(zhǔn)任何公文。。
分明就是為了這一著,不讓任何人輕易介入——尤其是自己這個少司寇!
這一手,防的就是自己!
想到此處,張問達(dá)心中不禁冷笑,好戲還沒結(jié)束。
于是,他負(fù)手轉(zhuǎn)身,對陸文昭淡淡說道:
“明日,我當(dāng)值。”
陸文昭聞言一怔,愈發(fā)驚疑,脫口問道:“明日清明,衙門不例休?”
張問達(dá)向前走去,只是微微回頭,語氣意味深長地反問一句:“例休了,錦衣衛(wèi)莫非就不抓人了?”
言罷,長袍一拂,踏步而去,只留下廊道之中,一臉怔然的陸文昭。
片刻之后,他忽而醒悟,心頭一震,顧不得旁人,抱拳高喝:“謝過......”
卻見周圍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