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官軍的援兵在最后一刻才從戰場的東側出現,而非從這些倉丁們的背后壓上,朱松心中立刻有了一絲悔意。
自己應當提早發起進攻的。
朱松暗嘆一聲,下令六營兵馬緩緩后退,脫離和對面官軍的接觸。
“都頭,梁山賊軍撤了,咱們追嗎?”
一名騎兵什長向王顓請示。
對面的梁山軍隊在撤退中再次暴露了訓練不足的缺陷,陣型變得混亂松散,正是騎兵沖擊的良機。
“何必為別人火中取栗?!?
王顓在宋草面前豪氣十足,但也是個精細人,按下了部下的請求。
在梁山軍隊撤到一里開外之后,趙全安也總算放心下來,帶著倉丁們緩緩后撤,回到了己方營地。
六月廿一的這場對峙,在經歷了兩個多時辰的煎熬之后,最終以一種堪稱虎頭蛇尾的戲劇性結尾而告終。
雖然雙方在對峙期間并未爆發任何戰斗,但整場對峙過程中對雙方士兵造成的心理壓力絲毫不亞于一場真正的戰斗。
直到看著梁山泊的杏黃色大旗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之中,宋草才察覺到自己的衣衫早已不知被冷汗打濕了多少遍。
“劉曹首,張司首,你二人先代我去迎接援軍入營,馮司首,你代某去對岸禁軍營地致謝?!?
冷靜下來后,宋草沒有著急去迎接援軍,而是先給劉德讓、張守正和馮遠三人喊來,給他們各自分派了任務。
這三人皆是出身房府家仆,分別擔任財曹曹首、常平司首、鹽茶司首三個要職,在宋草有事去不了的情況下,是最適合代表宋草的官面人物。
將三人打發走,宋草在王七、周青的陪同下來到了倉丁們營區,將剛剛下了戰場的倉丁們召集到校場上,親手將許諾的賞賜發到了每個倉丁的手中。
兩貫的鐵錢足有五斤重,什長和都頭的賞賜更是十幾斤甚至幾十斤重,但即便如此,宋草還是不顧雙臂累的酸痛,用了足足一個時辰,親自發完了所有人的賞賜。
這場戰斗雖然沒能爆發,但卻讓宋草再度堅定了將倉丁家丁化的念頭,而這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便是要讓這些倉丁們對自己有足夠的忠誠度。
將所有的賞賜當眾發下之后,宋草頓時感覺許多倉丁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了不小的變化,整個倉丁的氣質也有了些許改變。
“強兵之道,信賞必罰?!?
宋榮在一旁看到這一幕,對兵書上的文字又多了幾分理解和領悟。
發完所有賞賜,宋草讓趙全安和宋榮陪著自己一起,帶著準備好的犒軍財物,來到援軍的營地。
“張指揮使,請恕在下來遲一步?!?
宋草見了張世衡,態度十分熱切的握住對方雙手。
“好叫專知知曉,某手下這些兵丁多半是糟爛貨色,一路行軍拖沓不斷,險些誤了專知大事?!?
張世衡雖然是從七品武將,但面對宋草這個倉司衙門公認的倉臺心腹,卻也沒有托大。
畢竟他是受了房安國提點專程來救援宋草的,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他也要承擔責任。
“今日若無指揮使及時趕到,才真的是壞了大事。”
宋草見張世衡態度和緩,心情也稍稍放松下來,和對方談笑一陣,命人將準備好的犒軍獎賞搬入營區。
這些倉司廂兵中有不少就是地痞出身,見到一擔擔鐵錢、糧食、鹽巴和肉食被民夫們抬到營區,頓時雙目放光,克制不住心中貪念圍了上來,將民夫們嚇得夠嗆。
好在張世衡注意到了這一幕,將帳下親都派了出去,一番棍棒將那些人打散,這才制止了一場哄搶的出現。
“這些貨色素來無狀,比不得專知麾下的好兵,教專知看笑話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張世衡也是帶兵的人,今日雖只是在戰場上匆匆一眼,便足以看出宋草那支倉丁們的成色遠強于自己手下的兵丁。
別的不說,能在六倍于己的敵軍面前穩住陣型不慌亂,單是這一點便勝過本州所有廂兵。
“指揮使太過客氣,今后還需多賴指揮使助力才是。”
宋草沒想到張世衡對倉丁的評價這么高,微微吃驚,但還是客氣一番,將一張五百貫面值的便錢塞入對方手中。
這些時日宋草為了守住倉場,花錢如流水一般,短短三五日便有花出了六千多貫,不過好在這些都是為了守衛倉場開支的費用,只要是房安國不說別的,宋草便是花再多也無妨。
見到宋草出手如此大方,張世衡態度更親密了幾分,對宋草拍著胸脯許諾有他在,定然保證倉場萬無一失。
這倒不是虛話,張世衡手下的兵丁雖然良莠不齊,但好歹也是經受過訓練的,比對面那些連撤退隊列都維持不了的梁山軍要強得多,再加上有宋草事先挖好的壕溝作為防御陣地,張世衡對守住倉場還是有把握的。
張世衡豪氣十足的做了保證,但卻沒想到第二日清晨,其人的這番豪氣便立刻煙消云散。
因為梁山軍的全部人馬已經抵達了前線,且數量比宋草原本的預計還多,探子攏共數出了十六個營頭,這意味著梁山的人馬應當在八千余人上下。
“請專知即刻向倉臺告警,讓他催促州衙盡發本州廂軍盡數來此,若倉場有失,鄆州恐亦不保!”
相鄰營地的張世衡和河對岸的曹徽幾乎同時派傳令兵向宋草做出提醒和通報,而趙全安更是臉色鐵青的建議宋草在幾個糧草倉庫提前放置硫磺等引火之物。
三個人的判斷都差不多,他們認為這個數量等級的敵軍,足以掩蓋所有質量上的不足,即便是有壕溝和營地作為依托,倉場的防御陣線也最多堅持三天。
而三人之所以判斷能夠撐三天,是因為對方填平壕溝至少需要兩天時間,若是等壕溝填平之后開戰,倉司廂軍能夠在四倍于己的敵軍面前撐住一個上午不潰散便是萬幸。
宋草手下的倉丁雖然質量好些,但也不足以改變戰局,而曹徽的禁軍雖然戰力不錯,但對方只需分一營兵在下游渡河遠遠的做威懾,便足以將曹徽栓在河對岸。
唯一讓宋草感到慶幸的是,雖然撤退之路還很通暢,但張世衡和宋草有守衛倉場的職責,曹徽有守衛船廠的職責,三人都無路可退,徹底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
“請劉曹首親自去面見倉臺,向他稟明這里的情況。”
“請曹指揮和張指揮使來倉場議事?!?
宋草一面派出劉德讓回去求救,一面將曹徽和張世衡兩人請來商議對策。
“唯今之計,只有謹守營盤和壕溝,多用弓弩箭矢,減緩對方填壕的速度,盡力拖延?!?
“或許可以動員兵士和民夫,在倉場營盤內側,再挖一道深壕,這樣可以再拖延上一日?!?
曹徽和張世衡兩人思量一陣,并沒有拿出什么好辦法。
“請曹指揮借一都騎兵予我,我愿帶他們今夜去敵軍營盤踏營,對方多是流民,只要我能沖入營中,敵軍定會大亂?!?
宋榮按捺不住心中焦躁,開口言道。
“對方營盤扎實,只八十騎怕是沖不動對方,若是有兩三百騎在手,或許有成功可能。”
曹徽頗為贊賞的看了一眼宋榮,但隨即嘆息了搖了搖頭。
這倒的確是一個法子,他若是有三都禁軍騎兵在手,定然同意宋榮的建議,但眼下的情況卻并不允許。
騎兵不同于步卒,須得長期訓練才能成軍,廂軍和倉丁之中的那些騎兵,在曹徽眼中和騎馬步卒沒什么區別。
“先依照張指揮使和曹指揮的建議去做,多募集些民夫,錢財賞賜可以豐富些,眼下不是省錢的時候?!?
宋草沉吟片刻,只得先聽從建議,設法加固營盤防御,慢慢等待援軍。
官軍這邊正在商議之時,梁山兵馬的營盤之中,閆天鵬和朱松也召開了一場軍議,商議如何進攻的事情。
“對面營盤幾位扎實,且官軍援軍昨日已經抵達?探子不是說他們在七里鋪磨蹭了一整日,只前進了十里便停下了?”
剛剛趕到營中的閆天鵬聞言頓時有些詫異。
即便是因為等待夏收耽擱了幾日,他們的速度也不算慢,短短三五日的時間將這些青壯整編出兵馬的樣子,并帶到這里,按理說官軍不會有這么快的反應,援軍兵馬應該也來不了這么快才是。
當然,閆天鵬耽擱的這幾日也并不是沒有收獲,夏收結束后,又有千余青壯加入了梁山隊伍,使得閆天鵬麾下的兵馬達到了八千之眾。
這其中,陽谷縣的窮苦佃農約占了六千人左右,俘虜的鄉兵和家丁約有七八百人,此外還有幾百梁山老卒,以及一些收攏的囚犯和外地逃亡之人。
“大哥有所不知,這些狗官軍乃是分兩路來援,其中一路是倉司直屬的廂兵,為了救援倉場,因此兩日便趕來此處,而我們探子稟報的那一路乃是州衙官軍,如今還未趕到,距離倉場足有二十多里。”
“若是負土填壕,需幾日能攻下官軍營寨?”
“至少三日才行?!?
“兩日能否攻破?若是三日,只怕官軍會有新的援軍抵達?!?
閆天鵬沉吟片刻問道。
“兩日只怕不能,就算是民夫和所有兵士們日夜不停填壕,至少也需一日半才能填完,填完之后再發起進攻,時間太過倉促,一旦進入夜戰,怕是這些新兵會自亂陣腳,屆時反倒不妙?!?
朱松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他這兩日也沒閑著,將宋草營盤周遭的防御探查的清清楚楚。
“既如此,也只好按下心來慢慢進攻了?!?
閆天鵬心中有些惋惜,剛要開口,卻見方才搖頭的朱松再度抬起頭來:
“大哥,我有一策,或許可于兩日內攻克倉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