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馮二人去了縣丞公房之后,宋草也松了口氣,回到班房繼續幫裘德祿抄詔令,到了時辰便放衙回家吃飯。
直到第二日清晨,聽聞縣令、縣尉皆已回到了縣衙中,宋草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西門家的能量。
二堂之中,縣令時文彬坐在主位上,縣丞郭佑閩和縣尉楊淦分坐兩側,昨日在獅子樓吃酒的那些典吏跪在堂外,被念到名字后便進到堂中,將昨日沖突的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上一遍。
黃春冬和馮德誠二人則跪在堂內,聽著同僚將此事說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無比慶幸自己昨日聽了宋草的意見,沒有再添油加醋。
聽完最后一個典吏供述后,縣令時文彬依舊沒有開口,捋著胡須進入沉思,這也讓堂內陷入了極其壓抑的沉默中。
時文彬是今晨剛剛趕到縣衙的,原本以為只是一樁簡單的酒后沖突,但仔細了解之后,卻讓他這位老資格的縣令都感到了愕然。
豪強子弟與縣衙差役起沖突不算罕見,但眾目睽睽之下打碎了太祖皇帝的神牌,時文彬干了五年的縣令,卻還是頭一次見。
“此事雖說麻煩,但也不算是壞事,好叫西門望多出些錢財,再讓這廝欠下本官一個大人情!”
時文彬確定事情的真相以后,倒也很快沉穩下來,但為了展現出對下屬吏員的威嚴,卻也沒有急著開口,將黃春冬和馮德誠二人嚇得不輕。
“你二人先退下。”
時文彬等了將近一刻才開口,黃馮二人早已在恐懼和等待中出了不知多少冷汗,此刻聞言,如蒙大赦般的退出二堂。
將這兩人打發出去,時文彬緊繃著的面龐也稍稍松展開來,轉頭和郭佑閩、楊淦二人商議起了這事的處置辦法。
黃馮二人回到班房之后,顯得有些坐立難安,幾度想要找宋草商議此事,但由于班房內人多眼雜,一直沒找到機會,直到過了晌午,裘德祿、竇仲文、趙煥章三個老資歷的衙前吏同時被叫到了二堂時,才忙不迭的來到宋草書案之前。
“兩位押司勿憂,既然縣令已經回來,想必今日此事便能了結收尾,二位且靜等便好了。”
宋草雖是安撫了兩人,但心底卻也暗自捏了把汗。
他原以為西門家怎么也得兩三日才能疏通縣令、縣丞等人的關系,但卻沒想到西門望的能量如此之大,竟然讓時文彬親自來出面來處置此事。
好在宋草本就沒將希望寄托在官員的操守上,設局之初便將此事往大了引導,只昨日在獅子樓里面吃酒的各班、房典吏便有六七人,此外還有二十幾個差役,讓西門家無法輕易抹除此事的影響。
宋草將整件事情從頭到尾又捋了一遍,估摸著縣令帶來的變數雖然有,但無非是將此事做些遮掩,以及讓西門慶少吃些苦頭,早從隸舍之中出來。
無論如何,經此事過后,單只是出于保護西門慶的緣故,三兩年內西門氏也不會讓他再回陽谷縣了,更無可能再繼續推動西門慶和胡筠結親的事情。
果不其然,裘德祿不多時便從二堂歸來,將黃春冬和馮德誠二人帶到縣丞公房,由縣丞郭佑閩向兩人縣衙最終的意見。
西門望方才已經親自來縣衙和縣令商議妥當,此事權當一次酒后沖突,就此罷了,日后決不允許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作為補償,昨日參加酒宴的典吏每人十貫錢的封口費,差役每人五貫。而招呼眾人將西門慶拿下的黃春冬,以及被西門慶打了一頓的馮德誠,分別得到了三十貫和五十貫錢的補償。
此外,西門氏還許諾會帶頭并動員本縣的豪族大戶,將本年兩次的和糴錢糧一次性交齊,讓縣衙不必再因此為難。
至于西門慶,雖被釋放,但為了防止此事再起波瀾,西門望當場給出了承諾,讓西門慶五年之內不再踏足陽谷縣。
而縣衙這邊,縣令時文彬也安排了裘德祿三人分別知會各班、房典吏及知曉的差役,凡領了封口銀子的,一律要簽字畫押,日后凡有再起風言風語的,一律嚴懲不迨。
“事情便是這些,我已將昨日酒樓的事情經過寫了文書,兩位且請看過,若是無他異議,便在文書上簽了字,同時也領將各自的錢款領去。”
裘德祿在郭佑閩說完話之后接著開口,并將一張剛剛寫好的文書和兩張五十貫的便錢放在桌案上,然后平靜的看向二人。
“我等并無異議,愿簽此文書。”
黃春冬和馮德誠將那文書拿起來看完,對視一眼,趕忙出言表明態度。
這文書上的內容確如裘德祿方才所言,只說了昨日西門慶酒后和馮德誠廝打的事情,對神牌之事只字未提。
這讓一直擔憂的兩人不由同時松了口氣,只覺得過程雖然坎坷了些,但總算有了結果,因此忙不迭的在文書上簽字畫押。
這兩人卻不知道,西門望為了此事,單是送給時文彬的錢財便有五百貫,縣丞和縣尉也各有百貫,比兩人得到的錢財要多得多。
見兩人簽了文書,郭佑閩也不多言,隨即讓裘德祿安排宋草去隸舍傳典獄來縣衙見縣令,然后拿著兩人簽押的文書回了二堂復命。
宋草先去隸舍傳令,將典獄杜煒一路通稟引到了二堂正廳之中,自回衙前班房坐了不到半刻,便見杜煒拿了一張開釋西門慶的文書到衙前班房中備存。
宋草親自將這文書歸檔,暗自嘆了口氣。
“卻還是輕視了這些地方豪族對官府的影響力。尤其是西門家這種坐縣望州的豪族,日后一旦對上,還需得多加小心才行。”
經此一事,宋草也算是看清了地方豪族的力量,心底多了幾分警惕。
西門慶的事情早早了結,距離衙門下班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時辰,宋草左右無事,便繼續幫著裘德祿抄寫起了公文,一直抄到快要下班的時辰,才停下筆歇了歇手腕。
“你倒是勤快,省了我許多功夫。”
忙碌完的裘德祿回到班房,見到一摞剛剛抄好的公文,笑著開口。
“左右也無事,權當練字了。”
宋草笑笑,也未邀功,稍稍歇了歇又再度拿起筆來,和裘德祿一起將剩余的公文份數抄完。
這份公文的來頭相當大,乃是門下省簽發的正式文書,要求各路、州、縣、軍、監等其他各級官員細心查訪優秀的畫師或者是傳世的古跡名畫。
若有傳世名畫,亦或畫師大家,要立刻將作品或畫師送往東京,若是能入選官家編撰的畫譜,所在州縣官員皆有賞賜,甚至有可能會被朝廷超拔任用。
“想必這份公文中提及的畫譜,便是那份千古聞名的宣和畫譜了,明年便是宣和元年,差不多也到了畫譜問世的時候..”
“趙佶的荒唐果然是千古難尋,宰執之中也盡皆跳梁小丑,為討好宋徽宗,竟拿朝廷公文作此兒戲,這大宋的天下的確是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爛透了!”
“我上大學時倒是學了一手素描的畫技,也不知這么多年過去還記得幾分,若是能重新拾起來,或許能趁此機會得些好處?”
裘德祿一份接著一份的往公文上蓋印,宋草靜靜看了一會兒,心中閃過幾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