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而生

為你而生，生而為你，生生不息。柔弱的背后竟是如此強大。

一

1996年2月28日，我值產科夜班，接班時來了一個孕婦小柔。小柔瘦瘦小小，用弱不禁風形容毫不為過。檢查顯示，小柔腹中的胎兒不是特別大，可以自己生。小柔來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多，宮縮已經(jīng)比較規(guī)律了。她不像其他孕婦一樣在待產室的床上待著，而是不停地在病房內來回走動，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最初，我沒有太注意到小柔。10點半左右，我看她疼得比較厲害，就去檢查了一下。我想判斷她什么時候能生下來，如果是后半夜，我可以趕緊先去睡一會兒。

二

我做檢查的時候，小柔問我能不能現(xiàn)在就剖了。我告訴她，她的胎心監(jiān)護很好，產程進展也很順利，一點兒剖宮產指征都沒有，為什么要剖呢？

小柔說，今年閏年，明天是2月29號，要每四年才有一次。如果孩子后半夜出生，要四年才能過一個生日。小孩子對生日都很期盼，別的孩子每年都有生日可過，而她的孩子要四年才過一次生日，到時候會很難受。

我安慰小柔道，那就不過陽歷生日，過陰歷生日，這樣不就沒事兒了嗎。小柔回答說，由于信仰原因，他們家只過陽歷生日，不過陰歷生日。

小柔問我，如果不做剖宮產，有沒有可能在12點之前自己生下來。我說這很難判斷，分娩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不像衛(wèi)星、火箭發(fā)射那樣精確。當時小柔的子宮口開了6厘米左右，即使順利，也要12點前后才可能開全到10厘米左右。要在12點之前生下來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但難度非常大，關鍵得看她會不會配合。

小柔一聽還有希望，馬上說她會好好配合，試一試。于是，我對她進行了指導，讓她每次宮縮來的時候就放松，沒有宮縮的時候再稍微使點勁兒，這樣子宮口擴張得會快一些，而且不容易引起宮頸水腫。

三

坦白地說，作為婦產科醫(yī)生，我更關心的是母子的安全和健康，比較討厭那些算八字測時辰的，有時甚至認為很愚昧。但是對小柔我卻硬不下來心腸，大概也只有媽媽才會對孩子的生日如此關心。

我再一次檢查宮頸的時候，發(fā)現(xiàn)胎頭下降很好。小柔的宮頸很軟，于是我用手指幫她擴了擴宮頸。11點半左右，小柔的宮口開全了。

四

我們把小柔推進產房，我?guī)退屏搜蚰ぃ蛩?，胎心也正常。由于宮縮的疼痛和一直在使勁，小柔全身是汗，說話明顯有氣無力。我勸小柔不如放棄，先休息一下，積蓄力量慢慢來。但小柔平靜而堅定地說她會努力，她很有勁兒，就是有點餓了。

護士從小柔的包里拿了一塊巧克力，讓她吃了補充能量。小柔吃完巧克力，差不多已經(jīng)11：50了。以我的經(jīng)驗，正常情況下，十分鐘之內很難生下來，而且小柔是第一胎，她又這么柔弱，關鍵時候不會有很大產力的。但是我們還是做好了接生的準備，讓一線醫(yī)生鋪開了接生的產臺。

五

小柔吃完巧克力，說她準備好了，要試一試。我站在小柔的床旁給她鼓勁，小柔說她想抓著我的手。按照規(guī)定，產婦應該抓著產床兩邊的扶手，但很多產婦都愿意抓著旁邊醫(yī)生或護士的手。我們理解這一點，因為人的手有體溫，而且人與人之間或許真的有能量傳遞。

小柔很會使勁，每次她都深吸一口氣，憋住往下使勁，一聲都不吭。每次她用力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力量，捏得我都有些疼。我很驚訝，如此弱小的女性哪來這么大的勁兒？

進展出乎意料得快。很快，小孩的頭發(fā)都可以看見了。小柔每看一次產房的掛鐘，用的力就越來越大，越來越有效。終于，胎兒生下來了！我們清理完新生兒的口鼻黏液后，他終于發(fā)出了脆亮的哭聲。墻上的掛鐘顯示，11：59！

小柔滿頭大汗，她看了一眼孩子后欣喜地笑了。我們對新生兒進行了簡單擦洗，然后就讓孩子趴在小柔的肚子上開始吸奶。

小柔無限柔情地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快謝謝叔叔阿姨，咱們每年也有生日可過了！”

后記

2017年國慶期間，我從網(wǎng)上看到一首醫(yī)生填寫的《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對比了長假期間醫(yī)生的各種苦和游人的各種樂。看了之后，我覺得我們就是干這個職業(yè)的，過多抱怨并沒有用，不如玩笑一把。假期什么事都可以推一推，說走就走，唯獨生孩子這事兒推不了，說來就來。于是，10月2日值婦產科四線班時，我也填了一首。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產科反轉版

你登廬山賞瀑布，我到病房查產婦。

你赴青城醉薄霧，我給胎兒做監(jiān)護。

你去自駕天山路，我來靜滴催產素。

你攀武當求仙道，我給孕婦做宣教。

你登峨眉拜金頂，我?guī)彤a婦推宮頸。

你游漓江戲麗水，我進產房破羊水。

你去錢塘看潮頭，我給產婦轉胎頭。

你問月亮圓不圓，我查宮口全不全。

你在猶豫約不約，我在琢磨切不切。

你飛迪拜去血拼，我上產臺護會陰。

你在三亞秀恩愛，我在產臺斷臍帶。

你去少林寺問禪，我給新生兒吸痰。

你嘗月餅甜不甜，我問胎盤全不全。

你泡咖啡發(fā)微博，我蹲產房做縫合。

你躺三里屯喝酒，我去樓道里刷手。

你去喀納斯釆風，我上手術室剖宮。

……

你說世界很大，說走就走，只爭朝夕；

我說人類繁衍，說來就來，生生不息。

你與美人美景，大玩一見如故；

我和新苗新芽，暢談人生之初。

你追求物我兩忘，云淡風輕；

我堅守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職業(yè)有別，天涯遠，手不能相牽；

普天同慶，明月共，心可以相連。

——致敬戰(zhàn)斗在一線的婦產科同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