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垂落,濃煙濁霧將崇氏山城盡數(shù)吞沒。
城北金頂宮帳,烈焰熊熊肆虐,已然化作一片焦土。
帳外,殘尸遍地,石階縫隙間暗紅血跡猶自未干,散落四周的斷裂矛戟,泛著幽微寒光。
昔日狹窄街巷、熱鬧坊市,此刻皆空無一人,整座城池仿若被抹去了聲息,靜謐得令人心悸。
血腥焦糊氣,隨寒風(fēng)彌漫飄散,參差屋宇,歪斜傾塌,幾處未燃盡的火堆,于廢墟間明滅閃爍。
城池上空,群鴉盤旋,聒噪嘶鳴,短促刺耳。它們不時俯沖而下,啄食瓦礫間的殘尸斷體。
驀地,一道滾滾烏煙,如狂龍般掠空而至!
群鴉躲避不及,凡沾觸烏煙者,皆化作片片飛灰,簌簌飄落,凄厲嘶鳴戛然而止,城池復(fù)歸死寂。
神殿正門前,青銅螭吻下。
一名粗眉大眼、鼻直口方的昂藏大漢,身著利落武服,挺背直腰,危然跽坐。
他左手按著一只漆色剝落的厚重劍匣,右手捧著一本古舊泛黃的道冊,借著搖曳火燭,目不轉(zhuǎn)睛地凝神觀讀。
“孟烈山!你好大的狗膽!先是巧言令色騙走我的化血盒,又公然搶奪我?guī)熜值膶毼铮?dāng)真是活得不耐煩,連‘死’字怎么寫都忘了!”
“你若還有幾分眼力見兒,就速速將那兩件東西還來,我可以在師兄面前為你美言幾句。到時候,大家化干戈為玉帛,還是自己人。”
胖道人聲音尖銳刺耳,仿若道道炸雷,接連不斷地轟進(jìn)他的腦海中。
孟烈山輕嘆一聲,合上手中道冊,微微仰首,目光穿透濃霧,望向頭頂高天,語帶無奈道:“潘道友若有事相商,何不下來一敘?”
此時,高空之上,一團(tuán)烏墨煙霾正飄蕩翻滾,繞著神殿不停盤旋,急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哼!你休想再騙我!我潘文軒可不是愚鈍無智之輩,豈會第三次上你這賊子的惡當(dāng)?”
孟烈山不緊不慢地重新展開道冊,悠悠說道:“既然潘道友害怕,那便繼續(xù)在天上待著吧。”
胖道人尖聲叫嚷道:“我會怕你?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不妨實話告訴你,我早已發(fā)出烽訊,師兄正在往這兒趕呢。你若還這般執(zhí)迷不悟,待會兒動起手來,你我臉上都不好看。”
孟烈山神色鎮(zhèn)定自若:“如此甚好,我便在此靜候蓋道友大駕。”
胖道人見他全然沒把自己放在眼里,直氣得渾身肥肉亂顫。
孟烈山話音方落,神色忽地微微一凝,抬眼望向蒼穹。
但見天際之處,一股烏煙翻涌奔騰,隱隱透著烏金色澤,撕開晦暗夜幕,裹挾著寒意鋪天蓋地而來。
神殿正門前的螭吻燭臺驟然熄滅,寒霜如銀輝傾灑,瞬間鋪滿地面。
烏煙行至離地三丈高處,陡然收束凝形,于半空急驟一旋,一道身著玄青道袍的高瘦身影,自烏煙中從容邁出。
蓋道人踏著尚未消散的煞氣,緩步走來,看似閑庭信步,可黑石殿階卻在腳下寸寸破裂。
他玄青大袖一揚,將翻涌烏煙盡數(shù)攏入袖中,仰起脖頸,陰鷙眼眸冷冷掃過孟烈山。
似為蓋道人目光中的寒意浸染,孟烈山的眉眼間,頓時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白霜。
孟烈山面色凝重,緩緩?fù)鲁鲆豢陂L氣,右手輕抬,那層霜白連同手中道冊,倏然消失不見。
“恭喜蓋道友功成筑基三重境,修為精進(jìn)如此,實乃可喜可賀。”
孟烈山起身一禮,盡顯敬重。
蓋道人微微抬手,動作隨意,權(quán)當(dāng)回禮,淡聲言道:“謝了。”
高空那團(tuán)盤旋的煙霾,見師兄駕到,頓時打著旋兒,飄飄搖搖落至地面。
胖道人的身軀如滾瓜溜圓,踉踉蹌蹌,跑到蓋道人身側(cè)。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凄慘:“師兄,師弟可算把你盼來了。這孟烈山,實在欺人太甚!”
蓋道人看到師弟這副丟人現(xiàn)眼的狼狽模樣,不由眉頭大皺。
雖說邪道中人只看重實際利益,不拘泥表面的風(fēng)采氣度,可胖道人的言行舉止,實在毫無賣相,將他營造的高人風(fēng)范,敗壞的蕩然無存。
蓋道人面沉如水,側(cè)目斜睨,冷聲道:“師弟且先退到一旁,沒有我的吩咐,莫要上前多言。”
胖道人被這一眼瞪得渾身一哆嗦,忙不迭地點頭哈腰,諾諾連聲,灰溜溜地退至一旁。
蓋道人看著孟烈山腳邊的劍匣,雙眼微微瞇起,臉上無喜無怒:“想必此匣便是那件封禁重寶,如此貴重之物,道友為何不收入乾坤袋中?”
孟烈山肅聲道:“蓋道友有所不知,此物極為神異,孟某所用乾坤袋雖是上品,卻也無法容納此匣。”
蓋道人詫異道:“竟有此事?”
他仔細(xì)端詳著劍匣,眸中似有烈焰灼灼燃起,贊嘆道:“不愧是諸位真人費盡心機(jī)所尋的稀世至寶。”
蓋道人盯著孟烈山,眼中精芒閃動:“孟道友此行居功至偉,閔真人向來賞罰分明,孟道友飛黃騰達(dá),指日可待。”
孟烈山聞言,付諸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蓋道人目光如炬,左右一掃,沉聲道:“孟道友為何獨自一人在此?苗、錢兩位道友身在何處?”
孟烈山不慌不忙,抬手虛虛一托,捧出一只尺許見方、通體絳紫色的古樸錦盒。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孟某欲借化血盒之力解除劍匣封印,奈何城中生民大多逃散,不得已只能先借兩位道友的性命一用。”
言罷,他輕輕搖頭,臉上滿是惋惜之色:“可惜,化血盒的積蓄仍遠(yuǎn)遠(yuǎn)未夠足用。”
蓋道人眼睛微微一瞇:“孟道友不妨把話說明白些。”
孟烈山將化血盒收回乾坤袋中,神情一肅,正聲道:“我知蓋道友志存高遠(yuǎn),孟某素來敬佩道友為人。如今,有一場潑天富貴擺在眼前,孟某愿與道友同享。”
蓋道人瞬間便洞悉語中深意,卻仿若聽到世間最為荒誕之事,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嗤笑。
孟烈山竟敢來策反自己,真真道反天罡。
他忽爾收斂面上笑意,一字一頓地寒聲斥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覬覦的,是誰人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