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正，你真信這矮子是去探路？”

一名虎背熊腰、身材高壯的甲士剛給戰馬喂罷鹽水，瞥見矮漢竟主動攬活，不屑地冷哼出聲，“若非這廝口無遮攔，管不住那張臭嘴，我等頂多受些窩囊氣，何至于與印月谷撕破臉皮，落得如此境地！”

話音未落，一名面相粗豪、雙目卻精光閃爍的大漢湊近前來，壓低嗓音道：“我聽聞，這小子有個親戚在蔡參軍府上做管事，這才破格塞進了禁衛親軍。”

“難怪！”高壯甲士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臉上鄙夷之色更濃，“我說這矮子本事稀松，鄧統領怎會讓他給隊正當副手？原來是靠著裙帶關系攀附！哼，這等沒用的廢物，平白害死了十多位兄弟性命，當真可恨！”

“夠了！”單隊正霍然睜目，虬髯戟張，一聲斷喝如金石迸裂，震得眾人耳中嗡鳴。

他喉頭滾動，艱難咽下一口唾沫，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我等......死不足惜，只恨此番打草驚蛇，令印月谷有了防備，日后恐會耽誤軍府大事。”

那面相粗豪的大漢，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后定在單隊正身上，沉聲道：“隊正，屬下有一計，或可救我等性命，更能挽回大局，只是不知隊正敢不敢用？”

高壯甲士聞言，濃眉一擰，甕聲甕氣道：“魯大，你這是甚么話！咱們兄弟這些年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全憑隊正英明！你有計策，但講無妨！便是隊正不納，也無人怪你！”

魯大等了片刻，見單隊正目光冷漠，并無回應，只得硬著頭皮，澀聲道：“好！那屬下便斗膽直言。只是若此計不成，諸位只當魯大今日放了個屁，切莫外傳。”

“咱們都是刀頭舔血的真漢子，誰會做那嚼舌根的齷齪小人？你痛快講來！”高壯甲士重重捶了一下自己胸膛，砰砰作響。

魯大眼中狠色一閃，咬牙道：“禍端皆起于陳順那廝口舌不當，印月谷實則并不知曉我等真實來意，不如取陳順首級，獻與印月谷賠罪！一來平息對方怒火，免去眼前沖突；二來或可重新取信印月谷，日后鄧統領行事，也能少些波折。”

單隊正聞言，眼皮微抬，目光微冷，在魯大臉上淡淡一掃，依舊沉默不語。

高壯甲士見隊正這般情狀，心頭一緊，連忙搶道：“魯大！咱們可是殺了印月谷百來號人，血海深仇，他們豈肯善罷甘休？”

魯大嘆了口氣，聲音愈發低沉：“打仗豈有不死人的？那些人身穿輕薄皮甲，所乘亦是劣馬，料想身份不高。我等既已擺出求和姿態，不妨再許印月谷千套精甲，權作緩兵之計。只要能渡過眼前死劫，什么條件不能虛與委蛇？”

他偷眼覷著單隊正，見其依舊面沉如水，心中更是忐忑。

高壯甲士暗地向魯大使了個眼色，魯大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他立刻識趣閉嘴。

魯大深吸一口氣，猛地俯下身去，姿態恭順，雙肩微微顫抖，哀聲懇求道：“隊正！屬下赤膽忠心，天地可鑒！所言所行，無一不是為大局著想！懇請隊正明鑒！”

單隊正瞧見他這副模樣，緊繃的面色略微緩和了一絲。

他緩緩開口，聲音嘶啞：“此行損兵折將，皆單某統御無方之過，與爾等無干。單某自會向鄧統領請罪，爾等不必在此惺惺作態。”

他頓了頓，語氣驟然轉厲，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至于陳順，無論當誅與否，絕無以其性命向敵乞和之理！否則，我克武親軍顏面何存！”

一口氣吐出這許多話，單隊正心緒激蕩，原本蒼白的臉色驟然憋得通紅，終于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佝僂，仿佛要將肺腑都咳出來。

他一手死死掐住自己脖頸，竭力壓制喉嚨中痛癢難耐之意。

此乃他少年時急于求成，服食過量霸道血藥留下的痼疾，雖因此獲得遠超同儕的雄渾氣血，卻也留下難以根治的痼疾，深受折磨。

待氣息稍平，單隊正喘息著，眼中掠過一絲深深忌憚：“更何況，那女子僅憑一己之力，便連斬我一十五名精銳親衛，我等只能倉皇逃命！實力懸殊至此，她既占盡上風，豈會因一顆人頭便輕易罷手？”

他目光掃過眾人染血戰袍：“咳咳，拿袍澤性命換一時茍安，只會自取其辱。此事，休要再提。”

“隊正何必妄自菲薄！”魯大抬起頭，語氣誠摯，“屬下敢斷言，若論正面交鋒，那妖女絕非隊正一合之敵！”

此言確非虛妄奉承。

單隊正一身磅礴氣血，不僅冠絕諸軍，運用之妙更是出神入化，便是鄧統領亦難以企及。

若非痼疾纏身，這統領之位歸屬，猶未可知。

高壯甲士心領神會，立刻接口道：“正是此理！那印月谷妖女仗著林中地利，更有軍中強弩暗襲，我等猝不及防，未能及時布下圓陣固守，才被她鉆了空子。若軍陣結成，如鐵桶金城，她豈能輕易近身？”

他見單隊正將戰敗之責盡數攬下，心頭一松，言辭愈發懇切：“況且若非隊正挺身而出，以氣血屏障硬撼妖女邪術，弟兄們早已命喪黃泉！此番救命大恩，我等沒齒難忘！”

他與魯大乃是守御圓陣的核心，若細究敗因，難辭其咎。

想到鄧統領執法之峻刻，能發配萬勝河修堤已是萬幸，此刻自然對單隊正不吝溢美之詞。

單隊正卻仿若未聞，目光投向幽暗密林深處。

刀刃再利，槍尖再銳，若連敵影都摸不著，又與廢鐵何異？

那女子倏忽來去，殺人如割草，自己竟連她面目都未看清，真可怖可畏也！

出發前眾人皆言西陵原是未開化蠻荒，此行如同游獵，只要不陷于妖物重圍，便無大礙。

誰料出師未捷，精銳親軍竟被土著殺得大敗虧輸？

待日后返回克武城，自己豈不成了諸將口中的笑柄？

至于那奪命強弩，其形制、鍛造之法，分明與關內諸軍一脈相承，定是明壁軍所出無疑！

看來蕩煬山崇氏所言非虛，明壁城果然未曾陷落。

單隊正心念電轉，一味奔逃絕非良策，印月谷定已在東面布下天羅地網，阻斷他們歸路。

克武城與明壁城終究有些香火情分，如今之計，唯有投奔明壁軍，或可避過此劫。

雖鄧統領三令五申，局勢未明前不得接觸明壁軍，然此刻性命懸于一線，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商議著后續行程。

忽地，自密林深處，隱隱傳來人聲呼喝，間雜著戰馬高亢的嘶鳴，由遠及近，正迅速靠近！

眾人心頭猛地一緊，寒意瞬間浸透四肢百骸，肅殺之氣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