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擰開葫蘆塞，藥酒淋在紗布上騰起白霧。“后生忍忍。“布滿老繭的手掌按在莫傲天肩頭，拇指突然發力扣住肩井穴。藥膏抹過彈孔時，老人眼皮跳了跳——剛擦凈的血槽已經結出淡粉新肉。

“食過夜粥？“他忽然用潮汕話問，指尖沿著脊椎突觸下滑，在命門穴輕點三下。莫傲天背肌本能地繃緊又放松，像被順毛的虎仔。

海風卷著咸味鉆進艙內，老人收起藥箱時搖頭：“我年輕時跟過蔡李佛拳師，也沒見過這等恢復功夫。“他摸出包雙喜煙，卻只是放在鼻下嗅著，“過海后去哪？回家嗎“

“阿伯，我腦殼里跟臺風刮過似的。“莫傲天抓著欄桿吐完第三回，膽汁混著海水往下淌，“連自己叫乜都唔記得。“

船老大往莫傲天后背糊膏藥，藥油辣得傷口滋滋響：“后生仔食碗糜再講。“他指著甲板上曬成肉干的馬鮫魚，“美軍追來時，你打架的樣子，我看到了“

莫傲天瞅著胳膊上正在收口的彈孔，新肉粉得像蝦滑：“您就不問問我惹了啥禍？“

“我十六歲跟阿爸走船，見過很多事。“老人往煙絲罐里按熄煙頭，“海龍王收人從來唔問生辰八字。“

柴油機突突震得腳底發麻，莫傲天抓起漁網補窟窿：“到香港我給您打三天工，搬貨殺魚都使得。“

“后生仔手勁收著點！“船老大心疼地看著莫傲天手里斷成兩截的梭針，“昨日補網用三年的尼龍線，被你扯斷六副。“

第五天清晨，維多利亞港的貨輪鳴笛聲里，老人把皺巴巴的五百港幣塞進莫傲天褲兜：“深水埗福榮街九號，找黃師傅話系'咸水阿炳'介紹的。“他指了指莫傲天肩頭結痂的爪痕，“你這種命硬的，合該去碼頭扛大包。“

莫傲天拎著裝有五盒叉燒飯的塑料袋下船，聽見老人在身后嘀咕：“后生仔筋肉跟橡皮似的，去澳門打黑拳能賺大錢......“

莫傲天蜷在生銹的金屬長椅上，駱駝煙在指間燒出斜斜的灰燼。海風卷著咸腥味掠過空蕩的站臺，把煙灰吹落在裸露的小臂——皮膚立刻泛起紅點，又在三息間褪成淡粉。

他機械地嘬著煙嘴，尼古丁劃過喉管時激起細微刺痛。這具身體顯然不常抽煙，肺葉卻貪婪地擴張著。遠處傳來渡輪汽笛，驚起兩只海鷗撲棱棱掠過站牌，繁體字的“荃灣西“在羽翼間忽隱忽現。

煙蒂燙到指腹時他才驚覺，腕部肌肉卻比意識更快作出反應——食指輕彈，火星劃出拋物線落進五米外的垃圾桶。鐵皮桶“滋“地騰起青煙，驚跑正在翻找殘羹的流浪貓。

莫傲天略帶歉意地看著小貓，站起身繼續走去。不多時看到一個學校。

莫傲天踩著飄落的紫荊花瓣踱進校門時，鼻尖突然撞上一縷松香。二十米外體育館門口支著易拉寶，“紅磡青少年跆拳道邀請賽冠軍“的金字正在晨光里反光。他鬼使神差地拐進長廊，直到道墊特有的塑膠味鉆入鼻腔。

“先生有興趣學跆拳道？“穿黑帶道服的青年攔住去路，胸牌上“助教陳“三字被汗水漬得發黃。莫傲天還沒開口，對方已經機關槍似的蹦出港普：“我們沙包是泰國進口乳膠的啦，你看這個腳靶——“他拍著墻上掛的器械，“韓國直郵的碳纖維骨架，踢上去像踹棉花！“

三個穿粉色護具的女生正對著鏡子練側踢，馬尾辮甩出的汗珠在陽光里碎成彩虹。助教突然壓低聲音：“最近報名的女生特別多哦，上周還有個TVB藝員訓練班的......“

莫傲天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門框，不銹鋼扶手突然“咯吱“凹下去半指深的月牙印。助教盯著變形的金屬倒吸冷氣，他順勢收回手：“只是看看。“

“換鞋！換鞋！“助教突然指著他的運動鞋尖叫，又指著墻上告示欄泛黃的《入館須知》。莫傲天彎腰解鞋帶時，聽見背后沙袋區傳來“砰砰“悶響——有個扎高髻的姑娘正在打組合拳，裹著繃帶的小腿每次掃踢都帶起破風聲，像把開了刃的日本刀。

莫傲天瞳孔微微收縮——那姑娘的脛骨劃過沙袋時，竟在特制皮革上犁出半指深的凹痕。這記低掃若落在常人身上，怕是連盆骨都要碎成渣。他正盤算著發力角度，后頸汗毛突然豎起。

“收你對眼啊仆街！“炸雷般的粵語在耳畔爆開。轉身便見座鐵塔堵在跟前，黑帶邊緣繡著三枚金星，粗過常人大腿的胳膊正咔咔作響。

莫傲天歪頭打量這個肌肉怪物，忽然噗嗤笑出聲：“你條腰封係咪買大咗兩個碼？“手指虛點對方腰間快被撐裂的黑帶。場館霎時死寂，正在壓腿的學員紛紛縮向墻角。

“我挑！“巨漢脖頸青筋暴起，鱷魚皮般的腳背猛跺地板，三百斤體重震得吊燈亂晃。但見他鷂子翻身騰空兩米，右腿掄出半月殘影——正是跆拳道殺招“旋風三日月蹴“！

破風聲里，莫傲天懶洋洋抬手。掌緣切在對方腳踝麻筋的瞬間，巨漢仿佛被抽了骨頭的章魚，“砰“地拍在墊子上。裂紋蛛網般從撞擊點蔓延，嵌在塑膠層里的感應器“噼啪“炸出電火花。

“下盤虛浮過云吞面，仲學人做護花使者？“莫傲天蹲身戳了戳昏厥的巨漢，指尖戳進胸肌竟像戳進橡皮泥。他甩著手指黏液起身時，瞥見那姑娘正死死盯著自己小腿——方才格擋時卷起的褲管下，猙獰傷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淡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