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大漢走出牢房,脫下原本的粗布衣服,屬下立刻拿來官服為其披上。
換上官服的黑臉大漢,精神為之一振。
那小旗官與那兩個胖瘦士兵,頓時傻了眼。
黑臉大漢,竟然是錦衣衛。
“既然丁小旗是聰明人,那我也就不裝了。”
黑臉大漢抖了抖官服。
旁邊的屬下立刻搬來了椅子,放在那黑臉大漢的身后。
“我叫張養所,現任錦衣衛指揮僉事,在東司房當差。”
“本來我就是一個粗人,弄不來這些細活。果不其然,被丁小旗識破了。”
“識破了也好,大家都省事。”
張養所撩官服坐在椅子上,大馬金刀。
一胖一瘦兩個士兵,如喪批考,耷拉著腦袋。
那小旗官緊咬嘴唇,有些失神。
“嘿。”張養所朝著那胖瘦士兵喊了一聲,嚇得的那二人一激靈。
“毆打官差是什么罪過知道嗎?”
“毆打天子親軍又是什么罪過,知道嗎?”
胖瘦士兵完全沒了先前的威風,齊刷刷跪倒在地,磕頭求饒。
“上差饒命,上差饒命。”
張養所見那小旗官淡定自若,來了興趣。
“看來丁小旗是有恃無恐吶?”
那小旗官躬了躬身,“上差說笑了。”
“似我這等小人物,惹上了錦衣衛,就算求饒,恐怕也無濟于事。”
張養所伸出右手食指,擺了擺。
“這話不對,丁小旗可沒有惹上錦衣衛。”
“說的直白點,就你這么一個芝麻綠豆大點的從七品小旗官,還不配入錦衣衛的眼。”
對方說的是實話,自己還真就不配入錦衣衛的眼。
那小旗官低著頭,“敢問上差,為何要喬裝打扮,探卑職等人的口風?”
張養所倚靠在椅子背上,翹起二郎腿,“你覺得,你配讓錦衣衛回答你的問題嗎?”
那小旗官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卑職等人,確實不配。”
“知道就好。”張養所的聲音冷冷的。
“你知道為什么錦衣衛會找上你們嗎?”
“想來是因為卑職等人討要軍餉,沖撞了太子殿下。”
張養所冷哼一聲,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旁邊的屬下立刻奉上熱茶。
張養所沒有喝,直接將茶砸向那小旗官。
茶是熱茶,燙的那小旗官嗷一下蹦了起來。
張養所眼神一冷,“當兵吃餉,天經地義。”
“朝廷欠了你們的軍餉,你們討要,這也是天經地義。”
“可你說你母親染了瘟疫,急需用錢,而本該發放的糧食又被邱磊奪去,無奈之下這才選擇向太子殿下喊冤。”
張養所緩緩起身,雙臂壓在雙腿上,身體前傾,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態。
“事情蹊蹺就蹊蹺在這。”
“負責漕運的運軍,軍餉等事,自然是無法與邊軍相比。生活相對窘迫一些,也屬正常。”
“可運河上南來北往那么多船只,你們隨便點點手,就夠你們吃的腦肥肚圓。”
“京畿的瘟疫還未完全散去,山東又發生了瘟疫。德州歸屬山東承宣布政使司濟南府管轄,又緊臨京畿,那里爆發瘟疫,沒什么奇怪的。”
“令慈感染瘟疫卻無錢看病,丁小旗既不想辦法借錢,也不想辦法向上司討要,更沒有敲詐運河上的民船,反而大老遠的跑到昌黎,向太子殿下喊冤。”
“就算是你如愿以償,可從昌黎到德州,怎么也得有一段路程,令慈的病,等得起嗎?”
“丁小旗,你,不孝啊。”
那小旗官揪了揪身上的茶葉,狠狠的彈在地上。
“朋友皆為窮困,向上司討要軍餉無果,敲詐百姓,我實在是做不來。”
“正巧朝廷詔令,調撥德州漕糧至永平府,卑職聽聞太子殿下就在昌黎,無奈之下,卑職只能帶著手下士兵,向太子殿下喊冤。”
“卑職相信,太子殿下定然會為我等鳴冤。”
張養所很是贊同的點點頭,“說的好。”
“太子殿下當然會為你等鳴冤,可前提是,你們真的有冤屈。”
那小旗官:“若卑職等人沒有冤屈,又怎敢沖撞儲君。”
張養所冷笑一聲,“有沒有冤屈,你說了不算。”
“太子殿下已經派人快馬趕赴德州,若令慈真的感染瘟疫而無錢治病,東宮的人自然會想辦法為令慈治病。”
被關進大牢之前,自己這些人的詳細信息已經被記錄在案,東宮的人知曉自己的住所,并不奇怪。
令這小旗官驚訝的是,太子竟然派人去了德州調查。
張養所是錦衣衛中的老人了,他一直在觀察那小旗官的神情。
“收收神,話還沒有說完呢。”
那小旗官還很有禮貌,“上差請講。”
張養所再度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屬下奉茶。
這一次,張養所沒有用茶砸人,而是打開杯蓋,品了起來。
“茶不錯,丁小旗可否想嘗一嘗嗎?”
那小旗官生怕張養所再將茶杯砸在自己身上,不敢答應。
“多謝上差好意,卑職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
張養所用完了茶,屬下很有眼力的將茶杯端走。
“德州衛隸屬后軍都督府直轄,又隸屬于保定總兵。”
“你有冤屈,德州衛有鎮撫,有掌印官,上面還有游擊、參將、兵備道。”
“再往上,還有總兵、巡撫。”
“保定巡撫徐標已經擢升總督,總督保定、山東軍務,你有冤屈,不管是在畿南還是在山東,徐制臺都能管。”
“但你偏偏就跑到太子殿下面前喊冤。”
“按照規矩,你應該層層上報,就算你的上司都不管,你還可以去敲登聞鼓。”
“可你為何偏偏就要跑到銅攆前喊冤?”
那小旗官一時沒有明白銅攆是什么意思,根據前因后果,他能推測出,應當是指的太子。
“太子殿下身為大明儲君,豈能不為大明軍民鳴冤?”
“太子殿下當然應該為大明軍民鳴冤。”張養所語氣平淡。
“可據本官探查得知,漕糧是先經臨清,后經德州。”
“也就是說,押送本該發放給你們充作軍餉的漕糧,是山東總兵劉澤清負責押運。”
“這批漕糧,又被移鎮濟南府的邱磊奪去。”
“而你們德州的軍隊,又歸屬保定總兵管轄。”
“一批漕糧,竟牽扯到了三位總兵。”
“邱磊也是本月才奉命移鎮濟南府,之前一直在青州。”
“馬岱原來鎮守東昌府,剛上任保定總兵不久。”
“劉澤清倒是一直在臨清,可臨清是東昌府下的一個散州,而且,劉澤清與邱磊有仇。”
“這其中到底有沒有牽扯?如果有牽扯,牽扯的有多深?”
“本官身為天子親軍,此次又奉皇上旨意護衛太子銅攆,難道不應該查個明白、問個明白嗎?”
那小旗官一顫,而后說道:“上差當然應該個清楚,問個明白。”
“可卑職等人只是想討要回屬于自己的軍餉,難道這也有錯不成?”
張養所嗤笑一聲,“適才本官說過,當兵吃餉,天經地義。”
“你們討要回屬于本就自己的軍餉,也是天經地義。”
“放心吧,太子殿下是菩薩心腸,看不得大明的官兵吃苦。”
“太子殿下已經派人去查,如果查證你們的確是被拖欠了軍餉,殿下會想辦法發放原本就屬于你們的軍餉。”
“不管你們有沒有犯事,該給你們的軍餉,一個銅板都不會少。”
“如果你們不在了,軍餉會發放到你們的家人手里。你們盡可以放心。”
說著,張養所掃視一圈牢房。
牢房內光線昏暗,可依舊擋不住張養所那鷹隼般的目光。
“這里面關押的,大多數都是跟你丁小旗來的運軍。”
“這么多人,一天得吃多少飯。”
“朝廷繁難,國帑不振,沒那么多錢糧養閑人。”
“咱們還是都快點,這樣,本官省事,你們也不用受苦。”
那小旗官像是很識相,“上差請問,凡是卑職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養所淡淡一笑,“我就喜歡和丁小旗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
“來呀。”
“在。”隨著張養所一聲喊喝,四名錦衣衛走了過來。
“把東西準備好,咱們就在這審問了。”
“是。”
四名錦衣衛隨即下去準備。
應聲的錦衣衛,但干活的都是看守牢房的獄卒,錦衣衛只負責監督。
兩張桌子,桌上鋪有筆墨紙硯,還有一盞油燈。
桌旁還各坐著一名錦衣衛負責記錄。
獄卒在牢頭的帶領下,退到一旁候著。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牢房雖然是獄卒們的一畝三分地,可有錦衣衛在,他們這些地頭蛇,還真不敢怎么樣。
張養所端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停的扣打扶手。
那小旗官倒還沒怎么,那一胖一瘦兩個士兵,實在是受不住壓力。
毆打天子親軍,天大的罪名,他們可吃不消。
這二人的心跳,隨著張養所手指與椅子扶手的碰撞聲,上下起伏。
仿佛張養所的手指一停,他們倆的心跳會隨之止住。
“那誰。”張養所喊向那瘦高個士兵。
瘦高個士兵渾身栗抖,一個頭磕在地上,“小人在。”
“你不是要當我爺爺嗎,現在我這個當孫子的想問您老人家一點事,希望您老人家能夠如實回答。”
“小人不敢。”
那瘦高個士兵連連磕頭。
“是誰讓你們向太子殿下喊冤的?”
瘦高個士兵沒有回答,只顧得磕頭求饒。
“行了。”張養所叫停了他,“先別磕頭了,回話。”
“是是是。”瘦高個士兵這才停下來。
“是上頭的人說,朝廷派來的欽差就在昌黎,讓我們跑到欽差面前喊冤,說不定就能把拖欠的軍餉要出來。”
“小人是真的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呀,要是知道,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敢竟然太子大駕。”
“你沒說實話。”張養所語氣一凜。
“再好好想想,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
瘦高個士兵還真就停著想了想,“沒了。”
“小人不敢欺瞞上差,凡是小人知道,全都已經說出來了。”
張養所冷笑一聲,“想不起來有什么遺漏的了?”
“回稟上差,小人真的是全都交代了。”
“真想不起來了?”
“真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不要緊。”張養所站起身。
“我們錦衣衛有一套記憶恢復術。”
“來呀,拉下去打。”
瘦高個士兵本來還弄不明白什么是記憶恢復術,等聽到到‘打’這個字,他就明白這究竟是什么東西了。
連忙求饒:“上差!上差!”
錦衣衛可不管你求不求饒,如狼似虎的就沖了過去,像擒小雞崽子一樣提溜著他。
“少廢話!”
瘦高個士兵拼死掙扎,來回撲騰。
一個白臉的錦衣衛見狀,右手食指向前,朝著瘦高個士兵身上一頂,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穴位,那人立刻癱軟在地,再無精神。
“看你老不老實!”
這次不用兩個人了,白臉錦衣衛拎起那瘦高個士兵,如同拎死狗。
張養所將目光投向那胖乎乎士兵,“你有什么想說的?”
那胖乎乎士兵剛想開口,張養所接著又追了一句。
“如果你說的和那家伙說的一樣,就不用說了,直接準備挨揍就行了。”
“啊~啊”不遠處傳來慘叫聲。
胖乎乎士兵一聽,這個聲音很熟悉。
他磕頭如搗蒜,“上差,上差,我說,我全說。”
“我們的軍餉確實被拖欠了,小人也確實想向上頭討要,但小人真不知道那是太子駕前,只覺得那是欽差大臣的儀仗。”
“要是知道那是太子殿下的大駕,就算是借小人一百個膽子,小人也不敢驚擾太子殿下呀。”
張養所問道:“誰告訴你們在昌黎的,是欽差的儀仗?”
“是,是,是……”那胖乎乎士兵沒敢說,只是一個勁的拿眼神偷瞄那小旗官。
“是這個丁小旗告訴你的?”
那胖乎乎士兵點點頭。
那小旗官閉上了眼。
張養所:“接著說。”
“丁小旗說,只要我們向欽差大臣喊冤,定然能要回我們的軍餉。”
“就這些?”
“小人知道的就這么多了。”
“拉出去打。”
那胖乎乎士兵不解,“上差,小人都說了,為什么還要動刑?”
“你沒把說完,當然該打。”
那白臉錦衣衛不由分說的就拽人,“走!”
“我說,我說。”
白臉錦衣衛這才松了手。
“是丁小旗說要帶著我們向欽差大臣喊冤,他說欽差是朝廷派來的,定然不會顧忌地方官府,我們去鬧一鬧,說不定能成。”
“以往向上頭的那些大官喊冤要軍餉的事,時有發生,小人就沒覺得怎么,說不定鬧一鬧還真就能把軍餉要出來。”
“只是沒想到,竟然驚擾了太子殿下。”
張養所:“還有嗎?”
“真沒了。小人知道全都說了。”
“真的?”
那胖乎乎士兵猛點頭,“真的。”
張養所一擺手,“拉下去,打。”
“上差,小人全都說了,怎么還打?”
“廢話,誰讓你一口氣不說完!”